皇帝一回園子便上“天然圖畫”島來,跟著婉兮一起到五福堂旁的“竹深荷靜”殿裡去。

那間殿的明間兒,已是臨時佈置成了供神的堂子。明間兒本不大,這時候兒更是滿滿當當擺滿了各種神像: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兒哥哥、藥王、藥聖、城隍、土地……幾乎凡是能與孩子、種痘聯絡到一塊兒的神像,都被請過來,供奉上了。

皇帝握了握婉兮的手,便也上前親自拈香,跪拜。

有皇上如此,婉兮這顆心倒是更安定了不少。雖說眼角還是藏不住淚,可這淚,已然是歡喜的。

皇帝挨個兒神像前拈香行禮,這一圈兒下來便是小半個時辰去。婉兮看著皇帝那麼轉著圈兒地拈香、跪拜、起身,再拈香、跪拜、起身,都覺著頭暈。這便悄然擦去眼角的淚,含笑上前扶住皇帝,“……爺,心到佛知,倒不必挨個兒都拜了。”

皇帝便也含笑點頭,揀了幾位女神娘娘,本就不宜男子行禮的錯過不行禮罷了,這才起身,握著婉兮的手走出堂子。

外頭,胡世傑早引了當值的幾位太醫、以及首領太監來請安。

皇帝便也與婉兮道,“這幾位太醫,都是太醫院裡‘種痘科’和‘小方脈’的行家裡手,伺候過多位阿哥種痘,經驗豐富,你放心就是。”

四位太醫都上前向婉兮行禮,都竭力保證,定盡心盡力確保十四阿哥平安“送聖”。

皇帝還親自檢視了太醫值班的排單。四位太醫分兩班,日夜輪流當值,每天三次為永璐把脈觀察。

皇帝囑咐胡世傑,必定要親眼看著太醫們將所有的事體都記錄在底檔上,由內務府派職官稽核。關於阿哥種痘的臨床情況,隨時分別向他、皇太后、皇后三宮,聯名作保上奏。

至於坐更太監,更是胡世傑親手挑選出來的,十幾名太監,日夜輪換當值,必定片刻不離十四阿哥的身邊兒……他與皇帝耳語,皇帝聽了人員的佈置,便也點了頭。

不僅如此,皇帝還又吩咐胡世傑,立即帶人到五福堂左右遊廊,掛錦搭坊、結綵佈置。

不多時,這院子裡竟然是張燈結綵,全然不像從前種痘時的肅殺,倒像是過年,又像是誰家要辦喜事了一般。婉兮驚得望住皇帝,“爺……孩子在堂內,連日月星這三光都不可見,爺又何必這般?”

皇帝點點頭,卻更是吩咐,“五福堂內,以香油點燈。油燈長明不滅,直到你們十四阿哥平安送聖!”

婉兮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外頭張燈結綵倒還罷了,總歸那五福堂里門窗都用青氈、紅氈圍住,外頭的光倒未必能透得進去;可是連五福堂裡頭都要點燈?

皇帝吩咐完,胡世傑忙帶人去安排,皇帝這才輕輕握住了婉兮的手。

“……小鹿兒怕黑,爺才不叫他在那黑屋子裡圈著!”

倏地,婉兮眼中,剛剛強壓下去的淚意,這便又浮湧了起來。

婉兮卻笑了,“撲哧兒”的一聲,倒是叫自己心上一直壓著的沉重,這會子全都卸掉了。

這種痘時候兒之所以要不見日月星三光,是因為這種儀式屬於滿洲傳統的“背燈祭”的一種。與坤寧宮家祭的背燈祭一樣兒,因為這痘神娘娘,還有諸多主孩子們健康的神靈,在滿人的傳統裡,都是女神,稱為“娘娘”;而對於女神的祭祀,尤其是與子嗣、生育有關的,多不方便大庭廣眾,故此適合背燈祭(祭祀時不點燈,以免被人看見真神,衝撞了去)。

這樣兒的規矩,自是誰都不能擅破了的——可是這世上,唯有一個人可以更改這規矩——那就是天子啊。

皇帝瞧著婉兮破涕為笑,便也輕哼一聲兒,又囑咐高雲從,“記下:以後皇阿哥、宗室阿哥種痘,堂子內點長明油燈,著為例。”

便從永璐這兒開始,不止小鹿兒一個孩子可以在種痘時候兒點燈,其他的皇子皇孫、宗室阿哥們也都可以了。這樣兒便不顯得小鹿兒這一宗特立獨行,也叫天上眾神都適應這新定的儀式。

婉兮便也含笑點頭——她的心也跟著悄然放下了。

原本她不無擔心,在那黑漆漆的屋子裡,便是太醫、太監們誰動了點手腳,旁人卻都看不見;如此換成油燈長明,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光明之下,便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有了皇帝這樣一番再周密不過的安排,婉兮便也鬆下一口氣來。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皇上這樣一番親自的佈置,已是“盡人事”了;其餘,便都仰仗眾神護佑。

這個晚上,由皇上陪著,婉兮終於睡著了。

次日一早,婉兮醒來,本要伺候皇上更衣;皇帝卻努了努嘴,指了指她自己的吉服,“也穿上。”

婉兮張了張嘴,“……難不成有何慶典?只是奴才還想跟爺求個恩典,奴才哪兒都不想去,就想留在島上,陪著小鹿兒。”

皇帝卻撅起嘴來,“還有十多天呢,你就這麼守著,這麼耗著?是不是等小鹿兒送聖完畢之後,你卻又要跟著大病一場?”

婉兮垂下頭去,也是輕輕嘆息一聲兒。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著,只是放不下心啊。終究對於當孃的來說,這會子不管天下還有什麼大事兒,在她心上,卻都比不上這一件不是?

皇帝輕輕捏捏她面頰,“帶你去看個人。是你一直都想見的。”

婉兮一詫,一時也想不到是誰。

皇帝便笑了,“前兒兆惠他們凱旋,不光朝廷大軍回來了,他們還帶回了在平定回部之亂時,立功的各部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