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月影氤氳。玉蕤輕輕垂下眼簾去。

“主子與皇上,是真心實意的相愛。主子與皇上之間的情分,不是主子算計、爭奪來的,是兩人兩廂情願、兩情相悅來的。咱們當奴才的,便不準自以為是、自以為聰明地去慫恿主子,更不能如其他宮裡人一般,去算計和坑害人去。”

“咱們皇上是什麼人呢?這前朝後宮多少的人精兒都不是皇上的對手,咱們後宮一記婦人,又如何能有機會再皇上眼前動心眼兒?若誰自以為是,到頭來不過是自己玩兒自己,自己吃虧受苦的便都怨不得旁人。”

玉蟬雖說進宮晚些,從前怡嬪、舒妃的許多事兒沒親眼見著;可是忻嬪的處境,以及前頭婉兮對玉葉和毛團兒的安排,她卻都是親眼看見了的。是與非、好與壞,她分得清楚。

玉蟬便也收起笑謔,正色對玉蕤道,“姑姑放心就是。小的便是愚鈍,也知道凡事都看主子的馬首。主子不準做的,小的便自己剁了手腳去也不敢去亂動;主子若叫辦的,便是赴湯蹈火,也必定不說半個‘難’字。”

玉蕤輕吐一口氣,“這便是了。玉蟬你果然是聰明的丫頭,在咱們宮裡,咱們便是自己資質愚鈍,但是總歸看著主子就是了。只要咱們與主子一條心,主子與皇上一條心,那這後宮裡,咱們便必定都不會吃了虧去。”

這句身為永壽宮掌事兒女子,最要緊的規矩傳授給了玉蟬後,玉蕤終於能鬆一口氣。

雖說這宮裡,還有太多放不下的事兒和……人;雖說這會子主子還正懷著皇嗣,身邊兒正離不開人,可是她心底這個主意,卻是自己提醒著自己,一再夯實,不可再變。

否則啊……這樣一日一日再延宕下去,主子心裡不好受;對於她自己來說,何嘗不更是一場越發難熬的煎熬去?

情絲再難斷,也終究要自己慧劍斬斷。唯有自己走,才能徹底解開這個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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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來,“五福堂”外的那棵玉蘭,終於盛放。

玉蘭玉蘭,花如其名,花色如和闐白玉雕琢而出,姿態高雅,隱有玉之德行。

君子比德於玉,皇帝又是愛玉成痴,這般玉蘭在五福堂窗外頎長而立,便如皇帝身影停駐在此,無論天光月影,總是相伴,未曾稍離。

婉兮的肚子更大了,這會子更是懶得出門。身在島上,抬眼便能看見那玉蘭,便也不覺寂寞。

那狐說先生,又出了“胡說八道”的本事,最近的一本筆記上,全都是各色花花兒傳聞,叫人讀來不覺掩唇而笑。

狐說先生這回故事裡說的主角,是乾隆十九年的狀元郎——莊培因。

這位莊培因,說來可了不得。他出身於著名的毗陵莊氏——毗陵莊氏為明清時,江南的名門望族康熙年間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王熙說:“大江以南,山川秀美,人文薈萃,毗陵莊氏家世尤盛。”毗陵莊氏,其世澤之綿長、功名之顯赫、學問之宏深、道德之崇尚,名人之輩出,府第之輝煌,六者集於一族,是世所罕見的。

莊培因的自己是狀元,親哥莊存與是榜眼,表哥錢維城也是狀元,岳父彭啟豐還是狀元!

這樣兒一位家澤深厚的狀元郎,因與趙翼同鄉,故此趙翼頗為知曉他不少根底之事——譬如,在莊培因乾隆十九年高中狀元之前,曾與“慶成班”裡一位花名叫“方俊官”的男性優伶相好……故此在莊培因高中狀元之後,這方俊官也得了雅號,叫“狀元夫人”。

而這個方俊官,名方蘭如,自己也是有故事的人:他也是讀書人家出身,但是在少年時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穿著新娘的嫁衣被扶入幃中,裡面竟然已經有了一個男子。在做了這個奇怪的夢後,方俊官竟然就這麼心甘墮入“下九流”,去當優伶了。

說來也是唏噓,雖說狀元郎鬧出這樣的事,家中夫人也是狀元之女,本是賢妻,故此這故事聽來叫人心下不由得唏噓,頗為那夫人不值——卻沒想到,這位莊培因竟然就於今年病逝於學政任上,不過三十七歲而已。

而這方俊官,並不是一時歡場之戀,也為莊培因穿孝、守喪,頗盡情真意切之事。

婉兮先時看故事還忍不住笑,看到後來,也終是掩卷,嘆了口氣。

回眸細想,趙翼於這會子忽然寫莊培因,婉兮也明白——就是因為莊培因正好是乾隆十九年的狀元。

朝廷自乾隆十九年開始用兵西北,到今年戰事漸次將平。

皇上剛剛下旨,諭軍機大臣等:“回部將次竣,應照平定伊犁之例,繪畫輿圖。”

不僅天山之北的準噶爾舊地,這次便連天山之南的回疆,也將有史以來第一次正式繪入《皇輿全圖》。江山一統,自是好事;只是這一場耗時六年、耗費白銀兩千三百萬兩的戰事,也給人留下了太多的唏噓去……

多少將士去而不返,埋骨邊疆。不知道那些為他們哭泣、守喪的,又是何人……

這一番心緒起伏,倒是正與莊培因的故事帶給人的心境,是相似的。

趙翼是在用這樣婉轉的方式,將他自己的心境寄託在故事裡,傾訴給能看懂他的文字的人來聽。

婉兮不由得放下筆記,走到窗前,憑窗望窗外孑然而立的玉蘭。

平民百姓見不到皇上,便自然也不會知道,置身在這錦繡堆中的天子,這六年來同樣煢煢孑立、行銷骨瘦。

不過終究好了,便如這春來,曾經凋敝的花樹終究重新綻放鮮妍;西北的戰事於今年徹底平定下來,也好叫皇上明年安安心心過他的五十大壽了。

人過五十,為知天命之年。身為天子,天命在肩,終得江山一統,才不枉這一生黃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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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好訊息不斷傳來,大小和卓已是眾叛親離,大小和卓盤踞的最後據點之一的喀什噶爾,原伯克來歸順朝廷,並且向兆惠獻上攻城的計策。

同時另一據點葉爾羌,也有與大小和卓同一家族的和卓後裔,額色尹(容妃的叔叔)、瑪木特(容妃堂兄、中和卓)派人前往兆惠軍營,稱其現在布魯特“候進兵資訊,情願效力”。

至此,大小和卓最後盤踞的兩座城:喀什噶爾、葉爾羌,都已克復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