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見未成的駙馬爺,見北界的荒冢(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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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吳伯為什麼會也來這小村子住呢?為什麼吳凌伯伯又做了顏府的人呢?”江實看著兩人的背影問道。
“年輕的時候和家裡鬧了矛盾,你爹知道我卻不太清楚。”黃怡搖搖頭,隨即補充道:“不過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你的兩個吳姓伯伯,其實都是出自武林世家的。”
武林世家?江聞歸咋了咋舌。
“聞歸!阿姨。”江聞歸和黃怡聞聲轉過頭,顏九昔笑著走到兩人身邊,說道:“你們是第一次來到我們家,讓我和媽媽帶你們一起參觀一下吧。”
江聞歸望了眼大到見不到邊的顏府,笑著點了點頭。
二樓,江實和顏川站在陽臺欄杆後,靜靜看著城中的一片燈火通明,拿著酒杯,感受著夜晚吹來的陣陣冷風。
“這就是一生最高武官的府邸啊,真氣派。”江實嘖嘖稱讚:“你說你,跟我一起那段日子怎麼沒這麼出息,我一藏頭露尾了,你倒好,兩三年就從一白丁坐上了提督,真是威風啊。”
“這不是學了你點本事嗎,你走了我就好自己大展拳腳了。你以為這位置好爬上來?十幾年前北邊那群蠻子入侵,我當時跟著這杭州一群陸兵北上抗蒙,最後,南邊北上的兵死了差不多七成,杭州去的兵活著回來的只有寥寥百人而已,和我一個隊的,只有我還能站在這裡。後來李明全造反,我領著江南兵,死了九成人鎮壓住,次次身先士卒,也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坐牢提督這位置,是不知道多少人命疊出來的。有敵人有自己人,不例外的全死了,也不簡單啊。”
“倒是你。”顏川有點無奈地說:“為什麼就不肯做那駙馬爺呢?偏要和你家怡兒私奔,權貴全都放棄了,甚至你爹的棋盤都被你打亂了。我們兄弟這麼多年始終聚不齊,你就開心了?”
“我隨他走了十來年,他既然可以下好這個天地的每一步棋,對著一個朝夕十幾年的人,出了亂子,我想也有辦法可以捏回來。我又何必隨他願呢?”江實仰頭望向夜空,只見繁星點點,緩緩說道:“那天,老頭知道這件事快被我氣死了,當著面想綁我去做那駙馬。他說我不當駙馬不是問題,但如果我隱入了塵世,未來某一天老婆走了,兒子成人,了無牽掛,突然心血來潮,一劍出世,就可以斬斷了他幾十年好不容易縫上的線,他又怎麼不怕呢?”
“其實我還是怕死,我不想做他幾十年來的一顆棋子,不想為那龍椅上見都沒見過的皇帝賣命,不想讓怡兒和一個不是我的人在一起。我事事隨著他意,最後翻了,想想也是痛快的翻盤。如果我去了,多半就要死了吧,殺雞儆猴也好,怎樣也好,不知到時怡兒會不會傷心。”江實輕輕說道。
“聽起來很窩囊,也很拾不起來,或許還很病態,但我就是想從他手裡跑出去。對著那個把江家做成殿下狗的男人吐口唾沫。”江實輕嘆口氣,平靜地說出這句大逆不道的話。
顏川沉默不語。
江實是天下第一,是百年的天才,或許還能是抗蒙的大將軍,是京城大學士的長子。但顏川始終拿不清這是不是件幸事。
“你猜我怎麼著,我當他面挑斷了我右手的手筋,答應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拿劍,不殺人。他看了我小半個時辰,臉色難看地吃了蒼蠅一樣,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還是灰溜溜帶著媽他們去京城了。”江實說到這裡,卻是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暢快的笑聲迴盪於顏府上,簡直能捅破一片夜空。語氣裡是無盡的嚮往。
笑完,他抹了抹眼淚,說道:“我這爹,活了幾十個春秋,第一次敗,敗在了我手裡。這事做的真暢快啊。”
顏川沉默良久,嘆了口氣,聽到江實這番坦言,即使有想罵的話在嘴邊,也罵不出去了。
兩人沉默良久,還是顏川開口。
“你知道嗎?老黃死的那夜,在北邊,大火一直在燒,一刻不停燒了二十里地,中原兵和北蒙兵打了足足六個時辰。那一戰,我們死了三萬兄弟,整個天都被血霧染成紅色了,感覺地上的血能浸到小腿高。”顏川望著夜空說道:“你爹原本是想讓皇帝給你個將軍的,如果那夜你在戰場上,那一戰我們少說能少死一萬人,也許抗蒙我們能少三成的犧牲。那晚,我看著一直在燒的烈火,好像怎樣都燒不完一樣,我想啊,如果江實在,我是不是就不會死這麼多兄弟了。但他在南邊,不知道隱居在哪個小村莊裡,也許正抱著自己的妻兒喝著酒看著月亮呢。”
“那一晚,我真想衝回來殺了你。”顏川輕輕地說著。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江實罕見的沉默。腦子裡浮現出那個叫老黃的男人,那日他衣冠華貴,在街頭上看到那個滿口黃牙粗話的年輕人和顏川勾肩搭背,原來他最後也死在了北邊。
沉默良久,江實開口到:“其實有沒有我,這仗都能贏。只是會不會死這麼多人而已。你們打了勝仗回來的時候我偷偷去看過一次,浩浩蕩蕩走了這麼多人,零零散散地回來了只有那麼點人。我那時是真的害怕了,不知道在害怕什麼,連酒都三天沒喝。”
“如果我去了,就照樣浩浩蕩蕩回來一群兄弟。但我沒去,將軍百戰死,你凱旋而歸,當上了提督。”江實轉頭。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不這麼糟。”顏川輕輕說道。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這麼多的兄弟,我更想他們還活著。”顏川顫抖地對著月光舉起酒杯,不知敬誰,不知可以和誰碰杯,喃喃自語,最後一飲而盡。
那年江實隱姓埋名,他初入行伍,和一群也是剛入行伍的新兵蛋坐在篝火旁言歡,從不識到相識。但最後,無一例外,只有他孤零零地回了來。
權利高過人命,又高不過人命。烈火不滅,在荒涼的北邊不知道燒盡了多少骨灰。
家裡存的多少壇酒,他都一個人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