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層夢境裡,都是人類可以理解、平時卻被忽視不見的細小資訊,涓涓細流偶然匯聚成河,做多能給想象力豐富的藝術家們在大腦裡留下一絲靈感。

但隨著薄暮夢境走向終結,更多人類不可理解的資訊,會從意識之海中翻湧上來,混合成為一道滂渤暗湧的洋流,撼動著意識大廈的根基,只有最瘋狂的藝術家,才會在磕藥過頭的環境裡,辨認出其中萬分之一的可見色彩……

但凡存有一絲清醒意識的人,任誰也不會意識到記憶大廈,竟然是憑空建立在波濤翻滾而大海之上,隨便一個浪頭都會徹底傾覆!

這種恐怖的念頭不同於宇宙間的恐怖,而是立足於針對自我的特殊理解。如果自我的概念會在一瞬間崩塌,那些現在每一刻的經歷,都是海邊堆沙的人無用功;每天經歷的日常,都是連續發生的世間奇蹟。

深藏在潛意識的恐怖念頭,就是第四層、第五層,還是無窮盡夢境的原生素材,已經無法用語言和意識來形容、接觸。

在我勸說凱伊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自己身處夢境當中。我認為凱伊正基於自己的記憶資訊搭建出一處城堡,容納著我和格雷的意識,化成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探險。

正因為這樣,昏迷不醒的艾略特才會長期保持著穩定的痛苦,症狀既不惡化也不痊癒,似乎永遠都無法從沉眠的噩夢中醒來。

但現在,我身處的夢境,開始失控了。

凱伊所做的第一場夢,具有最穩定的性質。那個無限的空間就是他遠古記憶的投射,灌輸到他大腦中的知識不斷湧流。

然而打破了這一層之後,不管是在空蕩的飛機艙中遭遇不明生物,還是置身客船飄蕩在危險的海域,都是一些來歷不明的可疑記憶。從凱伊的生涯經歷來看,他又是如何才能繪聲繪色地,將這兩場極度離奇的遭遇覆盤在我面前呢?

這其中在飛機艙裡,我還能保持著自我意識,用第三人稱的方式觀察聆聽著他們的交談,記憶的展現順序也與一場電影無太多區別。

但進入了第二個夢境,故事突然發生了明顯的倒敘,故事細節因為跳躍、省略的手法被攪亂得七零八落,人物關係、故事邏輯也開始讓人費解。

最終進入了第三個故事,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個做夢的人忘記了自己在做夢,徹底認為自己是一隻葉間翩翩起舞的蝴蝶。

在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裡,蘊含著從“本我—自我—超我”的恐怖路程,試圖禁錮我的思想,並在我的靈魂上烙下永不磨滅的恐怖烙印的,是那潛藏在夢境最底層,最秘密的、最深處的、最禁忌之地的洞穴中,那張由深不可測的空間和不受束縛的時間構成的夢境中描繪出的陰沉面孔,此時由夢境奇異又可怕地復刻了出來。

我朦朧猜出,三層夢境的崩塌就出自克雷文教授的一眼,甚至我逐層墜落夢境深淵的旅程,也是隱藏在克雷文教授眼眸中那灰霧之門的牽引。

再一次評估自身的處境,某種程度來說,我又經歷著一次險象空前的生死關頭。夢裡的一瞬是永恆,夢裡的存在就是消亡,而夢裡的永生就是徹徹底底死亡。

此時最後的“自我”覺醒,很可能是一場迴光返照,因為代表著“馬庫斯”的“我”,已經處於瀕死狀態了……

凱伊的夢境,大概也是下意識在構建抵抗著某些隱秘存在的堡壘。而如今唯一能讓我容身的立足點,就只有這個處於日暮時分的混亂空間。

面前的抄本就是自我意識的最後載體,一旦我繼續被神秘力量拉扯,徹底陷入了混亂夢境的底層,眼前的抄本就會徹底消失。某個不明的存在,將繼續瘋狂旋轉著攫取我的意識,直到我突破那超越一切思考和實體的無盡虛空壁障,直面深海之中的恐怖身影!

更不幸的是眼前的抄本,觸控起來已經像大理石一般冰冷,噪雜筆劃間留下的也不再是字跡,而是在鐵畫銀鉤中刺破的宇宙裂隙,比墨色還要深的聚集物逐漸滲入我的庇護所,觸不可及的深淵地獄,泛著破碎空間的乾涸血跡,在我眼前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