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第2/2頁)
章節報錯
岑國璋此時已經學得俞巧雲裝傻功夫的七成,咧著嘴一笑:“老師,你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王雲也懶得管他,自顧自地說道:“我王家,是餘姚世家,從高祖敬仁公開始,七代積累,有良田四千餘畝,山林萬畝,其餘茶場、瓷場、絲繭廠、商鋪無計。按理說,我該爭取鄉紳世家的人心。”
“以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黔首百姓,愚昧無知,懂什麼?他們是羔羊,是草芥,需要我們這些讀書人去教化開導。”
“那年我被貶去隴右,路途近萬里。當時我們師徒十八人,風餐露宿,幾次差點餓死在路上。良玉,你還記得嗎?”
楊謹眼裡閃爍著淚光,喃喃地答道:“老師,我如何不記得?在那些鬼地方,就算我們身上有銀子銅錢,也難以買到一口吃的。”
“是啊。那幾次,都是淳樸的鄉野村夫們救活了我們。他們把為數不多的野菜餅子掰開一半,給了我們。一路上遇到搶劫我們的暴民,也遇到救活我們的鄉民。我不記得那些窮兇極惡之人,卻記得那些淳樸憨厚的笑容。他們咧開嘴,露出黃黃的牙齒,看著我們啃下他們省下的那點糧食,露出發自內心肺腑的笑容。”
“還有在豫章,我不記得在虔州、吉春殺過的那些山匪盜賊。那些毫無人性,搶奪救命糧食的傢伙,砍得再多,我也記不住一個。只記得那些奄奄一息,滿懷期盼看著我的災民們。他們得到了一口救命糧,一口稀粥伴著一口淚水。”
“疏通運河時,我不記得運河上往來的那些達官顯貴們,只記得那些寒冬臘月,光著上身,揹著纖繩,幾乎要匍匐在地上的縴夫們。他們拉一趟船,整整十五里,一步一個坑,最後渾身冒著汗水白氣,只掙得糙米五升。要想養活一家老小,一天必須拉兩趟。要是那一天生病躺下了,一家老小就得跟著餓一天。”
說到這裡,王雲手裡的扇子停住了,他望著虛處,雙目滿是星星淚光。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岑國璋脫口說道。
王雲和楊謹等人忍不住轉過頭來,詫異地望著他。
“我編修《三海諸國志》,收集各處資料時,看到一份安息援徵軍隨軍書辦的手記,說安息國有一古老教派,名為拜火教,也叫襖教。手記上說,該教在兩河之地有一分支,後被大食人所滅。臨亡前,該教派上下數千人,齊聲高念一歌,舉火自焚。”
“後來當地人感念這些人剛烈,記下了那曲歌,書辦聽完後,把它譯成華夏之文。我無意中讀過後,銘刻在心。”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王雲喃喃地念道:“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連念數遍,然後淚流滿面。
他擦乾臉上的淚跡,環視一圈在座的弟子門生們,鄭重地說道:“現在,你們該知道,我想要的人心是什麼了嗎?”
“學生們都知道了!”眾人俯首答道。
“老師,我還有一言不吐不快!”薛昆林說道。
“你說。”
“學生做過知縣等親民官,也做過地方巡察御史,知道普通百姓們有安分守己的良民,可是更多的是貪婪奸猾的刁民。他們大多目不識丁,難懂仁義道德,更讓人氣憤的是,一點蠅頭小利就可以讓他們捨棄大義,改變立場。老師,我們該如何爭取這些人心?”
“問得好!”王雲一拍扇子。
“確實,對於那些普通百姓來說,仁義道德根本沒有一斗五升米來得重要。當年我在隴右,在虔州、吉春,動員鄉民們提供山匪盜賊的訊息。說大道理,口水講幹了也沒用,糧食白銀擺在那裡,轉眼就有人來報信了。”
“所以這人心,最容易得,也最難得。”王雲最後揮了揮扇子,笑著說道,“跑題了,剛還在說整頓天橋的事,卻東拉西扯到這些,回到正題吧。”
看樣子,王雲不想在此事上說得太多,怕隔牆有耳。
“老師,小師弟,你想把順天府通判兼署南城巡城御史一職留給胡思理,在他來赴任之前,該如何辦?總不能空在那裡吧,而且前期工作也要進行,不能等他來才開始開展吧。”
“楊師兄,我想好了,我來兼署。我身上還掛著監察御史和刑部主事的官銜,兼署一段時間的南城巡城御史和順天府通判,也是可以的。”
楊謹想了想,有點為難道:“整頓天橋的計劃,已經上達天聽。你兼署南城巡城御史和順天府通判,都察院和內閣怕有異議。”
“我有個提議可以讓皇上恩准我兼署。只要中旨出來了,都察院和內閣會做個順手人情的。”
“哦,你有什麼提議?”
“如果我能兼署這兩個官職,我可以把勳貴世家,以及其它權貴在南城的暗中勢力全部摸清楚。”
“真的嗎?”楊謹嚇了一跳。
“當然是真的。只是我還有個要求,我得向上面要人,從勇衛軍或者西山大營裡暫借幾百外省兵給我做巡丁。靠南城兵馬司的那些人,呵呵,我在衙門裡放個屁,還沒放完,南城那些地下勢力就已經聞到味了。”
王雲昂首哈哈大笑,薛昆林、朱煥華等人也跟著笑,楊謹指著岑國璋,笑罵道:“粗鄙不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