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繪春喉間的滯澀,李綏默然垂下眼瞼,隨即雙手交疊,俯首跪了下去,將額頭虔誠地觸於冰冷的石板上,平靜道:“阿蠻不孝,不敢奢求阿孃原諒,惟願阿孃身體康泰,萬世安寧。”

“阿蠻,甘願折壽十——”

“王妃!”

聽到李綏的話,繪春當即著急地出聲打斷,眼看著面前清瘦的她依舊是倔強於骨子裡,繪春當即站起身來,匆忙低頭抹去臉上的淚,急急趕了進去。

直到最後一扇簾前,繪春才整理了神色衣裳,走了進去。

“公主。”

看著孤獨坐在窗下的陳氏,穿著薄薄的道衣,再一次回到當年入玉清觀時,毫無聲息的冷清模樣,繪春不由上前哽咽道:“王妃跪在了庭前,負荊請罪。”

聽到繪春的話,陳氏捻著白子的手不易察覺的一緊,眸色卻是依舊平靜極了。

“她要跪,便讓她跪罷。”

“公主——”

繪春聞言不由擔憂地抬頭,誰料窗下的陳氏卻是倏然一笑,好似破碎的琉璃美人,美則美矣,卻是再沒有了人情。

“天子都沒了,陳氏的江山都要易主了,還有什麼公主。”

聽到陳氏寂寥而悲涼的話,繪春的話終究梗在喉頭,再也說不下去。

五六月份天氣向來多變,這雲霧繚繞的山裡更是這般。

隱約間,聽到窗外窸窣的雨絲聲,焦灼的繪春看了眼看似沉浸棋局,棋路卻是一團亂麻的陳氏,終究是等不住悄然退了出去。

當她掀簾的那一刻,便看到巍巍青山煙雨中,白衣的李綏依舊背脊如竹,紋絲不動地跪在庭前,斜風細雨中,早已吹亂了她的額髮,浸溼了她的輕衫。

“王妃,您,您——”

繪春心疼地落著淚,撐開傘跪下為李綏擋住風雨,勸慰的話卻是如何也說不出來。

“春娘。”

聽到李綏柔柔的呼喚,繪春連忙應聲,誰料李綏只是偏頭看著她,分外溫柔的笑著,右手伸出握住她撐傘的手道:“你進去陪阿孃罷。”

“王妃——”

繪春哽咽的話還未脫口,便被李綏搖頭打斷,只見她抬頭看著面前低沉道:“此時的她,難過甚於我千倍萬倍。”

說罷,繪春便感覺手中的傘被輕輕推開,耳畔傳來了李綏極為低聲的喃語。

“去罷。”

看著繪春哽咽著,拖著沉重的腳步入裡,李綏始終跪在那兒,即使感覺到自阿姐離世後,徹夜難眠的疲憊在這一刻突然如風口的疾風齊齊向她襲來,即使感覺到山間的冷風越發浸入骨子,即使感覺到落在身上的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她也沒有動搖分毫。

因為她深知,作為李家的兒女,作為一個清醒的局中人,她的一切所為無疑是對的,她不會後悔,也容不得後悔。

但作為阿孃的女兒,作為陳氏的後人,她無疑是背叛者,是錯無可錯的。

自問,她若是阿孃,若站在阿孃的位置上,面對背叛自己的夫婿,兒女,還有轟然衰敗的家族,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歲月靜好的過下去。

漸漸迅疾的雨聲中,李綏默然闔上眼,悲悽和無奈一齊湧上心頭,眸中溫熱間,淚水滾落下,與冰冷的雨水合在一起,什麼也看不到了。

前世也罷,重來一世也好,長安的這一場局勢裡,從來對峙的只有陳氏、楊氏和李氏。

這是一場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無法兩全的死局。

即便她通曉一切,即便她再重走無數遍,都無法改變。

“公主,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