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兄或許不會殺我——”

說到此,李綏一步一步上前道:“可彭城長公主呢?上官稽呢?還有忠於表兄的那些人呢?他們可會對我施以仁義?”

“亂世之中,哪怕是一時的仁義也會致自己與死地。”

話音落下,李綏靜靜與元成帝對視,毫不避讓地道:“所以即便你再愛她,還是會無情地殺了她,殺了她的孩子,哪怕她與你相伴近十年,哪怕她為你生兒育女,哪怕她為你受盡折磨,卻還是下不了手殺你,不是嗎?”

“這個世道,連愛了一輩子的枕邊人都信不得,我李綏又如何能天真至此,當真敢與彭城長公主與虎謀皮,指望他日你們會放我一條生路,放我李家一條生路,放趙翌一條生路?”

說到此,元成帝耳畔清晰地落下李綏最後一句發問。

“這些,連你自己都不信,不是嗎?”

看著神色平靜,彷彿與他寒暄的李綏,眸中卻帶著無形的審判,向他逼來陣陣壓力。

元成帝再也沒有了起初的慍怒與質問。

因為他深知,自阿兄崩逝的那一刻,他與眼前這個李家表妹便註定站在了不同的立場。

若這一次她的確選擇站在他這邊,他真的會放過李氏,依照承諾,將李氏一族,將趙翌視為救國功臣嗎?

答案無疑是否定的。

那些,不過是動搖人心的緩兵之計罷了。

正如他這一輩子唯獨愛著虞娘,卻也不能磨滅她是楊家人的事實,不能磨滅他必須殺了那個孩子,甚至要屠殺她全族,讓她一輩子不能擁有孩子的事實。

所以,這本就是一場死局。

以阿兄之死開始,便要以他們之死而結束。

所以,虞娘才會自縊在他的榻前——

“將這個,替我送給德妃罷——”

良久的靜默後,元成帝終是疲憊而艱難地撐著御案起身,直至蹣跚近前才將手中那本通關文牒遞給了李綏。

“替我,送送她罷。”

悲涼話語之下,元成帝已然轉過身,與她相背。

背影再也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而是大廈將傾般滿是不可逆轉的頹廢。

收起通關文牒,李綏轉過身便朝外走去,直至將要踏出,才道出了最後一句話。

“表兄,橫亙了阿姐母子的性命,你又贏了嗎?”

話音落下,元成帝只覺萬箭穿心般痛苦地緊緊以右手攥著自己的心口,一滴淚水早已毫無徵兆地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灼熱極了。

待李綏走至外間,便看到上官蘊等候已久的背影,聞聲轉過身來,上官蘊與她一笑。

這一刻,看著李綏手中的通關文牒,什麼都無需說,卻又什麼都明瞭了。

“聽聞今晨的一場大火,阿孃扔燭自盡了。”

說著話,上官蘊緩緩上前,與她只以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謝謝,一切便拜託你了。”

“夫人今早已然出了城,她,還在等你相聚。”

聽到這句話,上官蘊默然闔眼,卻是落下一顆淚來,但她並沒有伸出手拂去,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頁,塞入李綏手中。

“這個,將來你與御陵王或許能用得上。”

面對此情,李綏意外看去,但見上官蘊沒有多說,便也沒有相問,只是將那張紙與通關文牒皆收入袖中。

待李綏走了出去,一旁的綠珠不捨地拉著上官蘊哭泣道:“娘子,您為何、您為何不一起離開——”

看到綠珠滿臉淚水,上官蘊毫不悲傷,反而釋然一笑地替她拂去淚光道:“傻綠珠,若我不死,便會拖累阿孃,這一生逃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安然避開追殺。”

說罷,上官蘊含笑鼓勵地道:“不要哭了,替我整理上妝罷,便是走,也要走得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