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拼卻一生,拼卻性命,或許能以最後這一逆風之盤,解救他後代陳氏子孫於水火之中。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輸了——

倏然,元成帝輕笑出聲。

七分諷刺,三分自嘲——

漸漸地,笑聲愈來愈響亮,也愈來愈肆意。

他萬沒想到,在他與阿姐打算於今日誅殺楊賊後,再殺上官稽的同時,上官稽竟也膽敢將刀伸向他這個天子身上。

然而到最後,他們這對君臣都被楊崇淵利用了——

“羽林衛,敗了?”

聽到這虛無縹緲的問詢從元成帝喉腔艱難溢位,立在下面的上官蘊辨不出神色地點了點頭。

冷笑之下,元成帝搖了搖頭,一時竟不知該用怎樣的心緒去面對這一場亂局。

“為什麼,為什麼連上天都幫他——”

所以,今日他若死了,楊崇淵便可將弒君之罪推至上官稽這個奸賊身上,化身成誅逆臣,懲姦凶的忠臣,再輕而易舉地另立新君,始終屹立不倒。

好啊,好啊,終究是歷經四朝的楊太尉,便是他、阿姐,還有上官稽三人,竟也設計不了他分毫——

“陛下,陛下——”

察覺元成帝身體些微搖晃,一旁哽咽紅了眼的承德連忙趕上去要扶,然而就在元成帝本能地拂開之時,卻是覺得喉頭猩甜,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陛下、陛下,太醫,快叫太醫!”

聽到耳畔承德焦灼的聲音,元成帝艱難地跌回座上,卻是一把攥住承德的手,聲音低沉而不可質疑地道:“退下!”

“陛下——”

原本還在悲痛猶豫的承德,在對上元成帝命令的逼視時,終究嚥下喉頭的哽咽,帶著江麗華和那個內侍退了出去。

兩廂靜滯之下,元成帝眼色分毫未動地略過龍案上一片腥紅,看向下面立著的德妃道:“你若想為此,以功抵過,怕是來錯了地方,找錯了人——”

說罷,元成帝輕然一笑,展袖與她自嘲道:“你該知道,如今的天子,連自己都渡不了,又何來渡他人。”

看著面前本該雄心壯志的天子,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便是冷硬如上官蘊,也生出了感同身受的無奈與絕望。

“我這一生好自由,若沒有自由,苟活於世又有何意義。”

說到此,上官蘊朝著元成帝行下叩拜大禮,將身跪下去道:“我今日所為,是不想讓楊崇淵這等奸臣奸計得逞,本該我上官氏所擔的潑天罪責,上官氏便是身敗名裂,人頭落地也自該承擔,但我絕不允許上官氏為仇人作嫁衣——”

短暫地沉默下,當上官蘊叩拜後再一次抬頭時,元成帝看到她的臉上第一次化開臉上的冰霜,露出了誠摯的懇求。

“但有一事,我的阿孃與上官稽不同,與上官一族不同,她一生行善,從未生過半分害人之心,為此她還被上官稽囚禁府內,妾今日斗膽懇請陛下,懇請陛下賜她東渡牒文——”

說完話,上官蘊將自己低入了塵埃裡,緩緩將身傾下,道出了這最後的請求。

然而就在元成帝默然看著這一幕時,殿外卻已是時不我待地漸起喧囂聲和驚慌聲,隨之凜冽的冑甲碰撞聲,刀劍相擊聲,血肉破裂聲,轟隆隆充斥了他的耳膜。

“雁門郡公楊徹,救駕來遲,請天子降罪!”

片刻之間,坐在殿內的元成帝便聽到了這個傲氣,不可一世的年輕聲音,堂而皇之地逼至殿前。

彷彿,攜著千軍萬馬。

“陛下、陛下——”

與之而來的,是承德驚惶不定地跌撞趕進來,“嘭——”地一聲跪在地上道:“陛下,雁門郡公帶兵屠了紫宸殿守軍,衝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