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綏的冷硬與不快,彭城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麼,此刻她搖了搖手中的酒,含笑間輕輕落於案上,一雙眼眸沉醉落於李綏身上,頗有幾分感慨道:“不是親姐妹,卻是勝似親姐妹。”

“若與妹妹相比,那些自詡皇后的族人,親人又有何臉面去面對她的在天之靈了?”

聽到這含沙射影的話語,李綏神色不變,只淡然看向彭城,伸手取出那張寫了字的紙條道:“長公主該知道,我今日是為何而來。”

看到那熟悉的字型,彭城輕然一笑,寂靜中與李綏對視間,眼尾的笑意漸淡,深意愈多。

“妹妹向來聰慧,想必在看到它時,便已有了自己的答案罷。”

察覺到李綏眉眼間不易察覺的深重,彭城恍若未見地挑開眼眸,幽深地看向窗外,猶如俯瞰眾生的神佛一般。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岐王沒了繼位的可能,貴妃母子薨逝,而今皇后與太子也相繼離去,四郎已然二十七了,卻是連一個繼承大位的皇嗣都沒有,妹妹難道看不出,這釜底抽薪的背後,究竟是誰在坐收這漁翁之利?”

聽到彭城的質問,李綏狀似平靜地一笑,凝眸看向彭城道:“我到這裡來,長公主不會就以這般潦草揣測之語來搪塞我罷?”

“搪塞?”

彭城聞言一笑,伸手從身旁席下取出一個信封大小的木盒放置在案上,輕然一推,木盒內便露出了一沓紙來。

隨著木盒碰觸矮案,彭城已將木盒推至李綏面前。

在彭城的示意下,李綏蹙眉拾起紙頁看下去。

看到李綏每看一頁,神情便愈沉重一些,彭城這才緩緩出聲道:“文慧太子之死,並非先天不足那般簡單,歸根結底,是皇后被下了這吉姆奈瑪的藥物所致。”

說罷,彭城坦然道:“的確,如今我們並未有證據指向楊崇淵,可這裡面卻是清清楚楚地寫著,皇后難產前後,楊崇淵便已與梁王身邊的輔臣秘密聯絡——”

這一刻,彭城對上李綏幽深的目光平靜道:“楊崇淵是楊氏的掌舵人,卻是與梁王,四郎這個不過六歲,性格懦弱,不堪大用的侄兒過從甚密,你說,他是在密謀什麼?”

說到這裡,彭城笑了笑,不由搖了搖頭,下一刻卻是倏然眸光一冷,語中滿是諷刺道:“一個是沒用的陳氏旁系子嗣,一個是自己親生女兒所生的太子,究竟誰更易掌控,從誰的手裡奪位才不會背上千古罵名,理所應當,誰更不容易成為攔路石,妹妹,還不清楚嗎?”

話音落下,面前的李綏目光一沉,靜默良久卻是將手輕易一鬆,任憑那些證據紛紛落在案上,隨即平靜起身撫裙道:“不得不言,長公主這一番離間之計,連我都險些要動搖了——”

說到此,李綏淡漠地一笑,頗有幾分不以為然地道:“可我,還沒有那般不分是非曲直,疏不間親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說罷,李綏也不行禮,只一頷首便毫不留情地要轉身離去。

“妹妹究竟是覺得證據不足,還是不敢承認,不願承認?”

聽到身後傳來的陣陣聲音,李綏默然頓下腳步。

“皇后離世第二日,楊崇淵便一步也等不得的將太醫令孫仲關押至自己的掌控之地,輕易安了罪名悄然處死。”

彭城靜靜看著面前人的背影道:“孫仲是他楊家心腹,當真就因為醫治不力便能丟了命?還是說楊崇淵根本就是急於掩藏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罷了。”

眼看李綏聞言不為所動,儼然提步繼續前行,彭城卻是深知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此番即便不能以楊皇后之死將李綏徹底拉攏過來,至少也要在楊李兩家之間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否則,他們面對的處境終究不穩固。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你於太尉府生活多年,楊崇淵是如何一個人,你只怕再清楚不過了。眼前強敵環飼,你們李家尚需拉攏。可若他日他楊氏當真權傾天下之時,就真的會將你李家捧到至高為止?予你們無限尊崇?這些你們當真就從未擔憂過?”

聽到這一番話,已是走至垂紗後的李綏終於再次駐步,回首間,側顏滿是深沉與冰冷。

“依長公主所言,楊氏對我不利,難道他日陳氏就會對我李氏親如一家?”

話語冷漠且充滿懷疑,但彭城還是從中聽出了鬆動來,當即起身肅然道:“阿蠻,從前姑母是看著我與四郎長大的,我說過,我們自始至終都是一家人。相比於楊家,你與我們才是擁有著同樣的血脈不是嗎?”

說到此,彭城緩緩從案後走出,就在離李綏將近兩步時,李綏卻是聽到了細微的衣裙窸窣。

而下一刻,令她意外的,是眼前這位向來高傲的天家公主,竟然毫無徵兆地跪了下去。

察覺到李綏的訝異與僵滯,彭城沒有絲毫屈辱,背脊依舊挺直,即便是跪在那兒,也能讓人看到她不服輸的清傲與嚴肅。

“阿蠻,楊崇淵敏感多疑,不擇手段,絕非李氏可長久同盟之人。如今皇室衰微,皆為楊氏所逼,若非他楊氏,姑母便不會出世,國公府便不會散,你更不會自小被迫養於太尉府,成為他楊崇淵手中拿捏的棋子,險些被陷害委身於楊晉。”

“楊氏跋扈多年,將李氏,將我陳氏壓制多年,我們又為何不能攜手反擊,打碎懸在頭上的這把刀?”

說到此,彭城靜靜凝視著李綏,語中是從未有過的誠摯,眸中的殷切幾乎透出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