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清拜母(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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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穿著竹青圓領窄袖雲紋錦袍,負手立在竹林後,似是感應到了李綏漸近的腳步聲,楊徹慨嘆的聲音自林中響起。
“原本覺得你我皆沒變,可看到這竹枝上的劃痕,才知道,我們竟是長高了不少。”
說罷,楊徹轉過頭來,與楊延溫良和煦的笑不同,楊徹的笑更像是陽光,耀眼灑脫。
見過了城牆之上那個目光深邃,行事老練的洛陽王,此刻再看眼前的楊徹,李綏生出了幾分隔世之感。
想起那場宮變,只怕楊徹前世至死都猜不到,她會利用自己兒子發喪入皇陵的時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玉璽和虎符隨著梓宮送到遠在邊境的御陵王手中。
如今再回憶起楊徹氣急敗壞的模樣,李綏不由牽起唇畔走了過去,隨著楊徹方才的目光,只見他身側的那株青幽竹枝上印著一道又一道的劃痕。
那年她七歲,因為母親的決然離開變得沉鬱寡歡,不喜與人說話,整個府裡除了父親便是僕人,每日只有等到父親下朝陪伴她時,才能暫時忘記失去母親的悲傷。後來姑母憐惜她,便與父親商議,將她接入了太尉府和幾位兄長姊妹相處,總不至於孤單。
待到那年中秋之夜,宴上看到眾人闔家共聚,唯有她,身邊只有父親一人,因而宴罷,她便悄悄回了院子將母親曾穿過的衣裙掛在面前,小心地看著,小心地觸控著,好似那般就能感受到母親溫熱的懷抱,獨自縮在角落哭了許久。
如今他還記得,彼時不過比她大上幾個月的楊徹悄悄跟來,輕輕地用絲絹替她擦了淚,對著她從未有過的認真道:“阿蠻,舅母雖不能陪著你,但你還有我們,我和哥哥會永遠陪著你。”
說完那個小小的男孩拉著她跑到庭前,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照著自己的身量在那竹枝上深深刻下了記號,轉身道:“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你若不信,那我每年等到你的生辰都來這裡作一個記號。”
男孩的話猶在耳畔,李綏摩挲著竹枝,第一道劃痕尚且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今日新刻的,卻已在她抬手踮腳才能碰觸到的地方。
從許下承諾的那一天起,楊徹從未食言,後來楊徹笑言,若是他不再長高,年年歲歲下來,這枝綠竹只怕就要被他攔腰截斷了。
然而笑語終究是笑語,等到楊延為帝她為後,遠在洛陽私下豢養軍隊的楊徹與她圖窮匕見之時,這個承諾便再未兌現。
那時為了幫助楊延坐穩帝位,她誅權臣,平後宮,原以為從此,便能輔佐楊延拓展疆土,成就大業。
未曾想她派往封地的細作與她密信,告知她遠在洛陽的楊徹收攬人心,私藏冑甲,風頭漸盛,自小的耳濡目染告訴她,寧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因而她計劃趁楊延的萬壽宴,諸王進京朝賀之機試探楊徹,一旦坐實那些罪名,便決意除掉楊徹。
可她卻未曾想,楊延不知如何得知此事,不僅不喜她暗中在諸王身邊安插細作,更是忌憚她對楊徹這個胞弟的殺機。
整整半月,楊延與楊徹同吃同住,不教楊徹離他半分,讓她無從下手,最後於一日凌晨送楊徹偷偷逃離出宮。
饒是她知曉此事,派人一路追殺,追的楊徹狼狽東逃,卻終是錯失良機,放虎歸山,讓他回了洛陽。
最終事實告訴她,她沒有做錯。
楊徹,的確有反心。
“原本我還不解,這花間裙跟破布裙般一條一條的,那些小娘子們穿起來也並沒有那般好看,怎麼就在長安時興了這麼久,今日看你穿,我才算知道,這跟寶劍配英雄是一個道理。”
聽到楊徹的話,李綏輕輕一笑,下一刻,面前的人便將手伸出來,掌心攤開,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小錦盒。
在楊徹的示意下,李綏開啟那盒子,瞬間一個馥郁卻並不膩人的香味傳來,只見盒子中放著掌心大小的一塊玉,色澤古樸醇厚,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上等玉那般驚人的外貌。
但卻是散發著一股幽香,讓人嗅之舒心。探在手中,有著少女吹彈可破的溫涼肌膚之感。
“這玉具萬物之靈氣,自然之精華,佩戴它的人聞之能消除痛苦和憂傷,有著逢凶化吉的護身作用,以後你便將它貼身戴著,也算一個好兆頭。”
李綏聞言抬頭,觸到了楊徹熠熠的笑眸,將手中的玉緊緊一捏,笑著道:“好。”
說罷便將玉遞給了身後的玉奴,替她小心翼翼地戴上。
“聽聞阿兄將阿耶給的兩方端硯都送給了你,你倒說說,我這禮物與阿兄的比,誰的更好。”
看著眼前那雙打趣的眸子,李綏唇邊牽起笑,耍著賴道:“我若說二郎的好,將來你不給我送好東西了怎麼辦,可我若說你的好,只怕二郎也會如此,怎麼算,我將來都會少好多的寶貝,所以依我看,多多益善才是最好。”
楊徹聞言眸底微動,轉而化開笑意,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卻是倏然伸手附在少女的額際,掌心摩挲間,故意弄亂了少女的髮髻。
“你倒是貪財的緊。”
看著眼前如夏日陽光般明朗的少年,李綏至今也不曾明白,為何最終卻會變成那般狼子野心之人。
這天下,這帝位,便真的那般誘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