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綏從善如流地走上前,捻著裙子跪坐在陳氏身旁。

陳氏的目光柔和,細膩地打量著少女的樣子,過了許久,才終於抬起捏著檀木香珠的手,輕輕摩挲著少女的臉龐。

“阿蠻又長大了。”

話語落盡,陳氏的唇邊依然噙著笑,隨即探出一枚赤色小袋道:“我這裡沒有旁的東西,每年也只得送你一枚護身符,保你平安順遂。”

李綏接過東西,她知道,這看似小小一物必又是母親求觀中玉清真人親自所繪,供在神龕前日日禱唸過的。

李綏將護身符收入袖中,恭謹地行下大禮。

“今日應是阿蠻謝阿孃育我之恩。”

聽到這句話,看著與自己一般的少女笑顏,陳氏唇畔淺笑,輕輕撫著少女的髮髻,喃喃低語。

“我不盼其他,只望你,平安就好……”

陳氏的話未說下去,但李綏又如何不知其意,看著母親勉強的笑顏,心頭卻是悶悶的,不知如何去回。

“也望阿孃珍重玉體——”

“好了,回去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大家都在等著你。”

當攬著自己的那雙手放下,李綏抬起頭,將眼前人的模樣深深刻入心中。

每年生辰來玉清觀跪拜,看著母親柔柔的眉目,她總會忍不住生出貪戀之心,沒有人知道,多少次她都想請母親回到長安城,哪怕陪她再度過一個生辰,可她知道,即便她開口,得到的也只能是回絕。所以前世直至母親離世,她也未曾與母親度過一日天倫之樂。

“阿孃保重。”

待深深叩下一禮,李綏走出房間,便見父親仍舊坐在那花架之下,旁邊雖侍立著繪春,看起來卻是那般孤單,寂寥。

這些年來,相比於妻妾眾多的太尉府,父親的府邸也算的上是形單影隻了。

世人皆知,父親李章貴為隴西李氏之子,如今與楊崇淵大權在握,雖擔著清河駙馬之名,但母親出世入觀,二人早已與和離無異,如今母親離開已九年,父親即便不能再娶正室,娶上幾房側室,納上幾個姬妾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只有李綏知道,父親終其一生也沒有再納娶。

在母親眼前,父親是無情之人。

在世人眼前,父親卻是痴情人。

“走罷。”

父親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李綏點了點頭,轉而與繪春交付了幾句,走了出去。

出了玉清觀,鐘磬之聲仍舊悠遠地盤旋著,拾級而下,李綏剛要在攙扶下走上馬車,卻彷彿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只見她稍稍將身子朝後退了幾分,隔著車壁再看向馬車後跟隨的衛隊。

“阿蠻?”

父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李綏再掃過一眼,終是收回目光,上了馬車。

直走出了許久,李綏仍舊靠在枕上,秀眉微蹙,忘卻了在一旁侍奉的念奴和玉奴,那個身影卻一點一點在她的腦海中清晰,凝聚成一個人來。

御陵王,趙翌。

……

回到府中已是午間,李綏被服侍著用了飯,只小憩了一會兒。便被喚醒,為宮中的夜宴做準備。

在婢女的簇擁下沐浴梳妝,挽了垂練髻,點綴了小而精緻的珠翠,再換上那條十八破的花間裙,更生華麗,眉間的那枚鵝黃花鈿又添了幾分少女嬌媚。

正在李綏攬鏡自照時,便聽得念奴打簾走進來笑著行禮道:“縣主,三郎君來了,正在屋外的竹林邊兒等您。”

鏡中的少女眸色微動,伸手理了理髮邊的那隻珠花,隨即站起身來,朝著屋外走去。

如今方六月初,午間的日頭卻也有了幾分熱意,透過那一叢綠油油的竹林,被竹葉打落下斑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