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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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嘆此一事在秣陵城中卻隨處可見。稍有財帛之家,不論男女皆衣著越禮,繁麗華貴,與國朝推崇的清簡質樸大相徑庭。庶民士紳不以為恥,反而漸成攀比之勢,今日李家婦人珠翠蓋額,明日孫家女兒金釵滿頭。男子皂靴也以金絲銀線繡製圖樣,如此無視國朝法度,明為越制,實為僭禮!”
眾人聽得點頭。鍾開儀又道:
“通觀歷朝,禮制之廢,常起於風俗之壞。風俗壞而民無度,民無度而欲滋生,欲滋生而禮制廢。一朝之制,為一朝之法度,若無人守禮遵法,天下混亂不治,聖上與朝中諸位大臣縱有千般手段,又當如何保世安民?學生淺論拙見,但請夫子與諸位學友指教。”
彭夫子點了點頭:“有些道理。還有哪位願論一論?”
眾人嘖嘖稱讚:“夫子,知守兄真知灼見,誰會想到一富家公子的穿著也能對映法度,這般才思,實非我等所能及!”
此時,窗外也有二人駐足細聽。一位身著月牙色道袍,頭戴玄色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笑對另一青佈道袍、髯須低垂的中年男子道:“榆陵得人。”
“文邕兄謬讚!說實話,開儀有此論,我並不驚訝。他天資過人,自小便有舉一反三之思,又肯下功夫讀書研習,成才是早晚的事。只是他一路行來頗為通順,沒受過什麼擊打,我只擔憂……”
“賢弟不必思慮太甚,眾人皆有造化。我看鐘小公子雖然錦衣玉食養大,看似不知疾苦,但他天生一派活潑達觀的性子,將來即便有千難萬難,也不會一蹶不振,以致失了本真。”
“文邕兄最擅形家,你既如此說,我便放心許多。來,我們到堂上再敘!”
說話間,兩人便往正堂走去。原來那戴著巾帽的男子是欽天山上欽天監的監正彭文邕;而另一位髯須男子,則是榆陵山長徐恭益。
二人在堂上坐定,徐恭益道:“文邕兄今日為何親自下山採買?”
彭文邕面帶憂色:“我此番下山是特來找你的。我前日觀星,見熒惑隱現,似有異動,恐怕二十年內有留守之象。況且紫微垣愈發暗淡無光,我甚是擔憂,連夜呈報上奏。萬幸太微、天市二垣尚能穩固,還可暫享太平。只是中朝之事,卻是不能再拖了。”
徐恭益不解:“紫微垣乃帝星,如今聖上正當盛年,怎會暗淡起來?那熒惑本就時隱時現,難追其蹤,熒惑守心百年難現,難道真的會到如此境地嗎?”
“星象更變本就難以捉摸,大燁如今看似太平繁盛,但你我皆知聖上身邊有何人在。熒惑守心是大凶之象,若是真的發生,恐怕你我也難避厄運,還是要早做打算。
“輔望兄雖貴為國朝首輔,想必也多是勉勵支撐,是時候添些左膀右臂了。他近日可有信來?”彭文邕問道。
“他說讓開儀和濟兒準備明年開春的會試。只是我總覺得,要將榆陵的聲勢在中朝做大雖非難事,但僅憑几個官員或是這小小書院,實在這難以獲得天下人的認同。榆陵一派缺了一位能夠撼動天下儒生的領頭人。”
“若說此前我還暗自擔憂該如何選出這樣一人,今日學堂旁聽片刻,便知那人該是誰了。”
徐恭益有些驚訝:“你是說開儀?他今年才二十多歲,年紀尚輕,又還未入中朝效力,如何能成榆陵魁首?”
彭文邕微微一笑:“敢問你是如何成為榆陵山長的?”
“我年少時雖有些散漫,但後來苦讀多年,有功名後忠心效力朝廷,又得了些虛名,才做了榆陵的山長。”
“那鍾小公子自然也當如此一步步行來。他現今已有學識,得功名、入中朝只在朝夕。但是一個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機會卻是難得,少不了需要我們去替他謀劃一番。”
“依我看,這機會不如造在他會試之前,若是入得中朝去,想再有什麼時機,也就難了。”
彭文邕喝了口茶:“不如就在榆陵書院主持一場‘清議’,至於論題麼,我看今日他們由服制的逾越引出對禮制和法度的論說便很好。先造聲勢,再入中朝。”
“正合我意!榆陵書院雖然在仕進上有些虛名,但始終沒有向世人表明我們的態度和思慮,正好借這個機會展示一番。雖說是為著開儀,但除他之外,榆陵中也是有幾個能在學識上獨當一面的,是時候讓中朝和世人看看我們榆陵子弟的風骨了!”
“榆陵子弟皆是你精心選拔、教導,自當與眾不同,何況將來他們中的好些人都要身擔大任,品格、學識缺一不可。此番塵世顯名,雖說會得世人之仰望,但也須時時提防那人的算計,別讓孩子們無辜遭罪才好。”
徐恭益點頭道:“說的是,不過目前看來,那人只與在朝之人作對,又忙著捐官的私差,再加之我如今已失官職,也無意入仕,只是做個民間的閒散山長,教些學生,估計一時之間,那人並不覺得我和這些未得功名的學子們能是他的威脅。這樣倒是給了我們一些機會。”
“這五年,鍾小公子和元三公子在秣陵韜光養晦,一直沒有參加會試,守的是‘潛龍勿用’之理。如今也該是‘見龍在田,利見大人’的時候了。不過,若是突然辦起這論說服制的清議來,未免有些奇怪,總要有個契機才好。”
徐恭益笑道:“契機嘛,倒也不是沒有,文邕兄且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