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譭譽得失如何量(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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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從來不知道,原來在北方,秋天的海邊也可以這般寒冷。
她和蔡琳帶著謝曉晨的骨灰,僱了一艘船從天津港口出海,按照他的遺願將他和他的父母一樣葬在同一片浩瀚無際的大海里。
朝露以前看電影,也看過類似的場景—主人公緬懷早逝的愛人,細碎的骨灰隨著海風飄散,在慢鏡頭裡顯得十分唯美,畫面中帶有一種詩意的傷感。
等到她實際經歷才發現,原來火化之後的人骨並不是像碎沙一樣,而是有些部分還保留了骨頭的形狀,仔細看過去頗有些毛骨悚然。
她沉默地看著蔡琳開啟裝盛骨灰的罈子,再將其翻轉,傾倒在海中。整個過程,花了不到十秒。
“這就完了?”海風刺骨,朝露緊了緊身上的羊絨大衣,“我覺得一切都好快。”
“是啊,很快,但是我們會一直記得他。”蔡琳說著,眼眶慢慢地浮現出晶瑩的淚水,“直到我們離開的那一日。”
“我寫了封信給他,”朝露低低說道,“你覺得他會收到我的告別嗎?”說完,她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
“倘若死後有靈,他自然會收到。倘若沒有,你也當完成自己一樁心願,以後要繼續好好地生活下去。”蔡琳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套在朝露的脖子上,“外面涼,你穿得單薄,小心凍著,咱們進裡面去吧。”
朝露確實冷得有點發抖了,她順從地跟隨蔡琳進入船艙。兩人坐下後,船老大知機地遞上來兩杯熱騰騰的薑茶,“去去寒氣,”他憨厚地笑道。
蔡琳抿了一口薑茶,才緩緩開口道,“你這幾日好嗎,上班是不是很辛苦?”
“我老闆給我放了兩個禮拜的假,”朝露苦笑,“我現在的狀態確實不好,他怕我在專案上出差錯。可每天呆在家裡,我更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總覺得自己以往看重的一切都很虛無。”
跟趕到殯儀館的那天不同,之後的幾日裡她其實哭得不多,只是有點呆呆的、鈍鈍的,好像失去了努力的方向。
“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督促我上進的大半動力,竟是來自於他。我想揚眉吐氣,在社會上混出個模樣,都是為了證明給他看,無言地向他炫耀—‘瞧,你當初不該這麼對待我’,然後讓他懊悔不已。”
“可是現在他告訴我—他很後悔,他一直都在後悔,”朝露忍不住擤了擤鼻子,“我明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確認的話,心中卻一點快感都沒有。我甚至不知道我要怎樣面對未來。”
“以前我可以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並且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然而現在我該去恨誰呢?”
“恨他生長的那個時代嗎?還是恨他沒能戰勝他的境遇?”
“可我也沒能超越我自己的,我又憑什麼對他指指點點呢?”
“這封告別的信,與其說是寫給他的,不如坦白承認是為我自己而寫。我沒辦法就讓他這麼走掉,我們之間的對話還沒有畫上句號。”
朝露說到這裡,喉嚨一哽,嗚咽流涕,不能自止。
蔡琳也紅了眼眶,“如何與逝者話別,是我們來到世上便需要做的功課。”她輕輕拍撫朝露因為哭泣而一聳一聳的肩膀,“時間會淡化一切傷痛,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
朝露忙著掏紙巾,沒有答話。
蔡琳繼續說道,“對你來說,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所以你暫時還沒接受事實。不要著急,再多給你自己一些時間。”
“真的會好起來嗎?”朝露抬起頭來,望著蔡琳的眼睛。
“嗯,一定會的,我就是證明。”她肯定地頷首,“以後,如果你想聽的話,我會把我的故事也告訴你。”
朝露默然不語。
過了半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握住手裡的信起身,管船老大借了一個打火機,再次來到甲板上。
她展開信紙,最後低頭默讀一遍,便點著了打火機,看著薄薄的紙張在火焰裡漸漸被吞噬成飛灰,然後被海風打著旋兒吹走。
“再見,爸爸,願你一路走好。”
***
送走謝曉晨,從天津回來的那天晚上,朝露再次做夢了。
她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們一家剛分到位於中關村南街的新房,其樂融融地著手準備裝修工作。
“露露,”爸爸笑嘻嘻地坑騙她,“馬上就要放暑假了,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