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仔目瞪口呆地盯著她,見她臉色發白,神色緊張,猛的反應過來。民工們此刻也發現了人群中的她,互相對視一眼,狐疑地朝她走過去。

“你就是徐永林的女兒吧?”

徐皎唇瓣微抖,儘量讓自己聲音平穩:“是,我是。”

“看吧!我就說在這裡,找到你就好了,你爸爸欠了我們二十萬。他聯絡不上,你是他女兒,就替他還了吧!”

“二十萬?怎、怎麼會?爸爸不是說已經還完了嗎?”

“他騙你的!那麼大個工程,砸鍋賣鐵都不夠還,除非他去死。我不想跟你廢話,快把錢掏出來。”

徐皎被對方的氣勢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我、我沒有錢。”

“別開玩笑了,小姐,我們也不是好騙的,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聽說你是小明星,不可能二十萬都沒有吧?”

領頭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深秋裡還穿著短袖,露出結實的臂膀和猙獰的青筋。他的目光大膽而充滿敵意在她身上來回打量,與之伴隨的還有更多的目光,或詫異,或震驚,或憤怒。

徐皎只覺如芒刺背,根本抬不起頭來。

偌大的守意,一下子靜得嚇人。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木魚仔跑到她身邊,急聲道:“快打電話給你爸爸問一下情況。”

徐皎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扯書包。書、畫冊,護手霜和各色物件散落一地,也沒有找到手機,她急得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老嚴都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口袋找找。”

徐皎這才想起手機在外套夾層裡。

她飛快找到那串熟悉的號碼,在木魚仔鼓勵的目光下撥了出去,然而電話沒有接通。她又撥打張蓉的電話,居然關機了?

“我沒騙你吧?你爸從三天前就聯絡不上了!看來他們也沒怎麼把你這個女兒放在心上,跑路也不通知你一聲。”

“不可能!你別瞎說,我爸不會跑路。”

徐皎無聲地對自己說,不要慌,不要急,頂著數不清的注視重又撥打徐永林和張蓉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對方沒有耐心同她耗下去,眼看就要在守意鬧起來,章文桐驀然開口道:“出去。”

徐皎心猛的一抽,手機滑落在地。

“守意還要招待客人,無關緊要的人請立刻出去。”

“老章。”

劉長寧剛要開口,就與章文桐的目光對上。章文桐環視一圈,眼神如淬寒刀,用毋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誰要再為她說情,就跟她一起離開。徐皎,我給你兩分鐘,收拾好你所有的東西,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當然,我也希望你能為章意考慮一下,不要讓無謂的麻煩加重他的病情。”

無謂的、麻煩嗎?

徐皎蹲下身,把護手霜、指甲刀、手套一一收進書包。半分鐘後,她提著書包走到原先自己的工位上,將所有東西一齊掃到包內,合上拉鍊,一氣呵成消失在守意。

今天是小雪的節令,早上出門時安曉說北京下雪了。她們很久沒有一起街拍,約好今年初雪一起去長亭古街拍照,安曉還說到時候要拉上章承楊和章意一起,給兩兄弟拍一套古裝。

章承楊劍眉星目,穿明制飛魚服,肯定帥得慘絕人寰。而章意風流蘊藉,指點蒼穹,羽扇綸巾,就很絕美。

從那一刻起,出了門,到車上,穿過新城來到白牆黑瓦的老街,這一路她無不在憧憬初雪的到來。

可是現在,初雪不會來了。

徐皎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不理會身後追逐叫嚷的聲音,她儘量讓自己的身體擺動起來,以一種看起來可能沒有很狼狽的姿態加速逃離,及至街口人流密集的地方,她猛的停住腳步,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眼淚順著猩紅的眼眶不爭氣地滑落。

章承楊早晨臨時被客戶抓過去趕修座鐘,回來就發現氣氛不對勁,店裡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師傅們都坐在工位上,不工作,也不說話。

章文桐一動不動地站在櫥櫃前。那裡擺著的懷錶,時鐘,各種古董和收藏擺件與他無聲對峙,他雙目微垂,不知在看還是在聽。

“怎麼了?”章承楊不自覺放輕腳步,用口型問木魚仔。

木魚仔把頭轉過去。

章承楊又去找老嚴,一向沒輕沒重的老嚴,表情是從來沒有過的凝重。而劉長寧表面雖還是一派溫和,眼裡卻藏不住無奈。

章承楊心口慌慌的,繞了一圈又回到老爺子身旁。離得近了,他才看清老爺子的臉,眼角抿著,有淡淡的水痕,像是哭過一樣。

可他知道不是,章文桐不會哭。

“老二,你還記得咱們這家店哪一天開張的嗎?”

“記得,1821年3月春分。”

“不錯。”章文桐搭住他的手臂,緩緩回身。

守意自1821年開業,迄今為止已經199年,只要度過這一年的寒冬,就是整整兩百年。他嘔心瀝血,經營三代,矢志過半,鶴髮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