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十二月與南方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寒冷。你能感受到空氣的乾燥,冷冽的風夾雜著堅硬的塵粒呼嘯而來,將腦袋擠入一片空白的噪音中。

王哥把他們送到酒店,約定好明早一起去工廠後就先離開了。兩人一路無話,到了所在樓層,徐皎率先找到房間的方位,利落地刷了房卡進門。

見她看也沒看自己就關上了門,章意不禁笑了。說是要當同事一樣相處,哪有這樣的同事?分明躲他跟躲瘟疫一樣。

夜裡走廊上來了一對喝醉的男女,趴在徐皎的房門上激吻,不時發出一些劇烈的響動。徐皎被吵醒,披了件衣服朝貓眼裡看。一看男人的衣服已經脫光了,只剩一條內褲,正在扒女人的胸衣,她嚇得魂飛魄散,轉頭逃回床上。

激烈的痴纏聲持續了一會兒,對面房門被拉開。章意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桃色畫面,提醒道:“你們走錯了,這是我朋友的房間。”

男人忘乎所以地親吻著女人,扯著嗓子讓他滾。章意不想把動靜鬧得更大,徑自從男人手裡拿過房卡,刷開隔壁的房間。

女人似還有殘存意識,迷迷糊糊聽懂了他的意思,拽著男人進了房間。門“轟”的一聲關上,章意皺了皺眉。

很快他轉身回房,臨要關門時忽然停住動作。半分鐘後,他折返回到徐皎門外。

“如果睡不著,可以來找我。”他轉而察覺到這句話可能不合時宜,又道,“出了酒店往東大概一百多米有家24小時便利店,裡面很暖和,值夜班的是個女孩子。”

徐皎不懂他為什麼說這些,懨懨地背過身靠著門。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再度傳過來:“不要一個人出去亂跑,城市太大了……”

她沒應聲,大致猜到了原因,應該是曹如意添油加醋說了什麼,把她渲染成一個經常大半夜出去亂跑的人。

她又忍不住轉過來,偷偷看貓眼。這一看,差點把自己絆倒,貓眼裡一雙春風和煦的眼眸正盯著她,好似門板都是虛設。

她甩掉拖鞋躥回床上,卷著被子把自己罩起來。過了沒有多久,她重新扒開被子,把頭伸出來換氣。隔壁的男女開始了未完的事,隔著一面牆聲音可以清晰地傳過來,看架勢一時半會消停不了。她總算知道章意為什麼會篤定她睡不著了,拼命捂著耳朵,還是忍不住面紅燥熱。

大概半個多小時後世界終於恢復寧靜,而她的睡意早已去了七七八八,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臨近天明時分才睡去。

第二天醒來,一看王哥給她打了三四個電話,她立刻洗漱收拾衝到樓下。王哥正在餐廳等她。她不住地道歉,王哥說:“不要緊,小章跟我說了,昨晚沒睡好吧?”

徐皎不想回憶那些聲音,含糊應了一聲。

“以後誰再大半夜吵架,你就直接打電話給前臺。可別慣著,不然受罪的是自己。”

徐皎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剛好與章意的視線撞上。他笑了一下,眉眼間仍是一如以往的乾淨,她轉過頭去,對王哥說:“好,我記住了。”

用完早餐後,他們出發前往熊式琺琅在郊外的工廠。王哥向他們介紹,目前已經有掐絲琺琅、微繪琺琅,內填琺琅三種工藝試用於國內的鐘表表盤,其中以掐絲琺琅最為精湛,而所謂的掐絲琺琅,其實就是景泰藍。仰賴於掌門人多年以來的潛心研究,而今他調配的釉料在飽和度和潤度上都比傳統景泰藍好。

說到創新,王哥掩飾不住驕傲與激動說:“熊氏琺琅目前已經攻克了在機芯上製作掐絲琺琅的技術難關,你們知道這有多難嗎?”

要知道一塊機芯可能由幾百個小零件組成,有些零件還是特殊材料,設計本身又非常卓越,要在如此複雜的擒縱系統上面燒製琺琅,光是想想就知道難度有多大,更別提親自操作,還實現了跨越性性的進展。

王哥問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掐絲琺琅吧?”

“有一部分,但不全是,不過都是在錶盤上燒製。”他還沒有在機芯燒製琺琅的信心。

王哥想也不想就道:“就為這個你還親自跑一趟?我可不是瞎吹,熊氏擁有在琺琅錶盤上遠遠超過日內瓦的頂級工藝。就說微繪吧,以前都叫日內瓦微繪,是他們獨創的專技,十幾年前瑞士的專家過來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現在呢?他們都從我們這兒訂貨,有的還妄想偷師!開什麼國際玩笑,這配方給他們都不一定能調製地出來。”

章意莞爾一笑。

王哥豎起眉毛:“怎麼?你不認同?”

“不是。早期的日內瓦微繪確實難以複製,那些純正的作品,只有在上世紀的懷錶裡才能看見了。”

時代不一樣,審美也各不相同。他一向客觀公道,從不批評任何一種藝術,不過在王哥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會比熊氏琺琅更卓越。即便有,也終將會被打敗。

王哥最不喜歡這些自作聰明的人,扯著嗓子道:“外國人瞧不起咱也就算了,自己人也瞧不起,這什麼世道?”

“事實上日本琺琅發展也非常快,他們的工藝水準甚至有歐洲樂適品,包括高階手錶品牌代工琺琅這麼個說辭。”

“什麼品?”

“樂適品。”

“樂事品是什麼?”

這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認知與見識也完全風馬牛不相及,不過章意沒有表現出一絲的輕慢,而是耐心地同王哥講回琺琅工藝在不同國家的發展。王哥依稀看到一個屬於鐘錶的世界,覺得那無比遙遠,又無比親切,思來想去,笑著說:“一定是你人太好了,講什麼都能讓人接受,也讓人心裡舒服。說真的,要不是我在熊氏待太多年了,我可真想去看看你描繪的那些琺琅,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好。”

徐皎適時道:“等下回再來瑞士的專家,您可以讓他們帶些當地設計師的作品。”

“我們也有日本的專家咧!想必捎帶些特產,也不是很難。”王哥樂呵呵道。

徐皎發現他心態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