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瓦古老原廠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為他們捨棄了產量,一年只做幾十塊甚至幾塊表,用手工藝創造奇蹟。

金戈為了注滿龐大的資金池,在過去的一百七十年裡一直大批次地生產,到處購買先進裝置,引進流水線,實現最高效的機械化量產規模。

可當代鐘錶市場反饋的資料,卻是一個痛擊。

他們都知道,伴隨著電子產品的普及,手錶已經逐漸被淘汰。新一輪的市場逐漸面向真正玩表的客戶,而這些玩表的客戶,玩的是機芯,是設計,是工藝,是文化,而不再是產量。

“按照廠區現在的發展走向,可能沒有辦法達到你的目標。”章意選擇了保守的說法。

江清晨沉默了。

其實早在他最初對理想機芯的評測報告裡就已經提到這一點,關於手工藝的不可替代性,尤其他們要製作可以超越前端技術的高階機芯,就必須效仿日內瓦原廠,把節奏放慢,時間拉長,經濟效益暫時冷卻,然後再考慮在這種情況下至少一年以後的事。

江清晨啞然了兩分鐘,在團隊眾人的目光中更加深刻地體會到這兩分鐘的漫長,最後她對章意說:“如果下個月董事會你能來參加的話,所有我能給出的條件,你隨便提。”

她話音一落地,團隊眾人不由地互相對視,章意不置可否。走過廊橋,他再次停下腳步:“我還有點事,就送到這兒吧。”

“那董事會?”

“很少有人知道帝舵和勞力士是同一個創始人,在文化概念上,有人稱勞力士是王子,帝舵是臣子,他們有很多相似的產品,區別在於勞力士定位一線品牌,帝舵定位二線品牌。金戈創立170週年,一直主打低端市場,雖然曾經也出過一系列精良的產品,包括即將上市的鐘情新款腕錶,但是,它在買家市場已經形成了固有的印象。我不認為沿用金戈現有的品牌概念,可以開啟全新局面。”

“你的意思是?”

章意沉吟了一會兒,迎面走過來幾個人,朝他們點頭打招呼。江清晨心裡琢磨著章意的意思,目光一直追隨著他,以至於走過的人都紛紛轉頭,將目光投向他。

章意站在廊橋盡頭,透過玻璃窗看向剛才走過的那棟大樓上閃閃發光的——“金戈”二字,他背影堅毅,目光凝練,像是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刃。

江清晨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什麼。

她知道,她一直想要的機會來了,章意正在給她這個機會。她面上一喜,立刻表態:“我……”

章意卻叫停了她。

他轉頭看向她,日光被側影侵蝕,他眼中的凝練在剎那間冷卻,變得寧靜平和,一如他往日的樣子。彷彿剛才的意氣風發只是剪影做的一場幻夢,是她被日光迷了眼的一個虛無瞬間。

“過去那些年我一直守著守意,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在承楊,又或是小木魚可以當家之前,我仍舊會守著它,對我而言那不是枯燥的生活,而是我一輩子的理想。小時候看那些老師傅們修表,一坐一整天,一坐一整年,總是在想一輩子就那樣,會不會太無聊了?所以心裡哪怕非常熱愛,也害怕被這份熱愛禁錮,拼了命想要飛出去,卻在經歷起起伏伏後才發現,一輩子只專注一件事,最幸福不過了。我願意為了這份理想把獨立創制的念頭延後甚至埋藏。”

團隊的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悄然離去,空曠的廊橋只剩下他們兩人。

江清晨不知道他為什麼轉瞬之間改變主意,也不能理解,追問道:“獨立創制應該是每一個鐘錶人的終極理想吧?從設計到選材,親力親為,做自己摯愛的表,研究頂級機芯,讓它走向世界最高舞臺,這種理想不比一日日修表,看守一家老店來得更加熱血沸騰嗎?你真的可以打消這個念頭?”

她口吻間滿是質疑,而一樣的質疑曾經他也有過。

他問自己,他真的捨得嗎?延期,或者放棄。

章意可以坦然直言:“在今天之前,在承楊開口讓我來之前,我承認因為他的不成器,因為小木魚年紀還小,因為店裡沒有可以做主的人而有過一些自暴自棄的念頭,我甚至抱有僥倖心理,希望自己可以平衡傳承和創新之間的關係。”

那天,當他和徐皎提起三年前在瑞士,因為修一座葫蘆鍾而延遲歸期,回來後被爺爺痛罵一頓的半年多時間裡,其實他有想過延遲的不止是半年歸期,而是強烈的做創制品牌的念頭所帶來的一個遙遙無期的時限,但最終,他還是臣服於一種寧靜而幸福的生活,回到了守意。

這三年裡,不是沒有重燃過當初的念頭,不是沒有為此輾轉反側過,可每每推開門,看到清晨裡瀰漫的嫋嫋煙火,就又甘之如飴。

“你說得沒錯,獨立創制的確是每一個鐘錶人的終極理想,可老店不止老店,老店裡也不止那些人。比起熱血沸騰的終極理想,守護他們才是我最渴望做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