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燈下昏黃光暈籠罩著他的眉目,彷彿黎明時分瀰漫在江上的霧。

章意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

徐皎心下忐忑:“我說錯了嗎?”

“沒有讓你背書。”章意摩挲著手中鍍銀掉漆的錶盤,輕笑道,“剛才不是在兇你,是不是嚇到了?”

“沒有。”她偷偷地吁了口氣。

章意聽到小姑娘換氣的聲音, 手下動作沒停,繼續拆卸零件。

“小木魚生氣了嗎?”

“沒,他怕你不高興,正練手藝呢。”

章意點點頭。徐皎想到剛才木魚仔說的話,又想到那個跑掉的新學徒,忍不住想要撫平他眉間的愁緒,讓大霧消散。

“剛才那個客人也太摳門了,幾十塊錢跟你討價還價了半天。要是我,我就不修了,你脾氣真好。”

“不是脾氣好。”章意低下頭,轉動著錶盤,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人不是第一次來了。”

“啊?”

“兩年前他來過一次,那會兒就說老爺子一百週年冥壽了。”

徐皎“噗嗤”一笑:“他不怕露餡嗎?還是覺得你記不住他?”

“修表的,每天都要遇見形形色.色的人,記不住是正常的。我之所以會記得他,是因為當時他送來的是一塊古董表。有幾個軸不能用,他不肯出錢找原配件。我告訴他,這塊表有些市場價值,放到現在來賣得十幾萬,他以為我故意誆他買原配件,好賺取中間差價,就說零件裝配在裡面別人看不到,是不是原廠的不重要,於是我做了新的軸代替,前前後後大概兩個多月,最後結算的時候他藉口說手工製作比不上原配件,硬是少給了五十塊錢。”

徐皎張口結舌:“這什麼人啊?修塊表還謊話連篇,把過世的爺爺拿出來說事,就為了省幾十塊錢?”

“為了養家餬口,說什麼謊話都不為過。”章意的口吻不乏一絲惋惜,“只是現在要再找當初的配件就難了。他父親和爺爺兩輩人應該真的很愛表,老表也好,古董表也好,能看出來主人的喜好。”

正是因為愛惜,才會不惜代價。徐皎終於懂為什麼他會修這塊表了,珍惜的是表,也不單單是表。哪怕這塊表最後還是壓箱底的命運,他也會修。

看他埋頭專注聽機芯上鍊的聲音,她不由自主想到那一日在醫院,當她問他是不是非常熱愛古董鐘錶修復的時候,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悵然,原來並非看錯。

在用兩百萬的索賠換金戈的手代言人時,因為他自己而猶豫的那麼一刻,到底正在經歷什麼,木魚仔說不清道不明的那些,她好像懂了。

時間對他而言那麼寶貴,可他仍每天陪她去醫院康復。徐皎注視著他低垂的後腦,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章意身體一僵。

“有隻小飛蟲,別動,我幫你撿出來。”

她的手柔軟而溫暖,覆在頭頂上,像一片小小的雲朵。當她的手穿過髮絲時,一種久違的震顫好似席捲了他。

章意回頭,握住她的手腕。徐皎一愣,強自鎮定道:“好像飛走了。”

“嗯。”

他把她的手放下來,聽見她說:“成哥忙完前一段時間,最近開始空了下來,他說之後每天陪我去醫院。”

她的手纖細柔弱。章意的觸覺正在消退,思緒開始混亂:“之前不是說他很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