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無聲問:“為什麼?”

兩人悄悄退到工位上,小木魚說:“還記得那天在酒吧嗎?跟我師父坐一起的人,是咱們守意出去的。當初他跟我師父一起學手藝,兩人各方面都不相上下,本來說好要一起傳承老店的,章爺爺也特別信重他,結果他後來學成出去自立門戶了。”

這一行當是這樣的,感情深是一回事,前途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為自己打算,有時候不得不取捨。

“修復鐘錶這個活計看著簡單,其實不容易,要坐得住,練手勁,還得練眼力,頭幾年根本不給碰表,就是打打下手,先練好基本功。你知道的吧?那發條都特別緊,手不給打爛幾回,都不能算出師。守意培養了這麼多年,只出來兩個人,一個是我師父,一個就是楊路師叔。”

聽著發展不錯,想學一門傍身的手藝找上門來的學徒確實不少,可真正能留下來的特別少。這一部分裡面能練出來,將來獨當一面的就更少了。

“我記得我剛來那一陣子,章爺爺一天到晚長吁短嘆,罵楊路師叔白眼狼,又氣承楊哥不爭氣。”

徐皎笑他:“你這輩分是不是錯了?章承楊算你師叔吧?章老爺子算太公?”

“我們私下裡親,我老是喊他哥,而且我師父比我也沒大多少,只差一輪而已。我小時候想家哭鼻子的時候,也喊過他哥哥。”木魚仔說,“太公多不好聽,族譜上我算曾孫輩,平時就都一起喊爺爺了。”

徐皎算了算年紀,確實差得不多。

木魚仔繼續往下說,章承楊一個二店,雖說是老章家的孩子不能像楊路說跑就跑,但也主不了事。這麼些年,守意裡裡外外全靠章意一人撐著。

徐皎聽到這兒,忽然有點難過。

不遠處的櫃檯旁,客人還在跟他對碰嘴皮子,磨時間和修理費。他對客人脾性是真的好,不生氣,不急躁,一句句不厭其煩地同對方解釋。

迎著夕陽的光這麼看他,年紀輕輕的男人,背已經有點彎了。

木魚仔也看著那裡,耷拉著腦袋:“好幾次我看我師父就坐在那張椅子上,什麼事也不做,就是發呆,看著錶針走動,聽著老鍾報時,滴滴答答,時間一直在朝前走,他卻一動不動,好像陷進去了。”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父母託親戚幫忙,走了好些關係才把他送到守意,他打小寄人籬下,心思敏感,感情細膩,對師父是又敬又愛,有些事即便不懂,也能產生感情上的共鳴。

“我就是覺得他不開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每次金戈的江總監來找完他,他都要站在池子旁邊洗手,洗很久。”

提到江清晨,某處針扎的地方又痛了下。徐皎跟著耷拉腦袋:“江總監經常來找他嗎?”

“也沒有,最近時不時會來,也不知道什麼事,聽嚴叔講好像是機芯研發的事。”木魚仔悶哼一聲,“沒看我師父都忙不過來嘛,哪有時間去研發機芯。”

徐皎耳朵嗡嗡響了一陣,聽不清木魚仔在說什麼了。過了一會兒老嚴從前邊櫃檯回工位來,揹著客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木魚仔沒忍住笑出了聲,把客人跟章意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老嚴可嚇得不輕,好在木魚仔反應快,拿著黑屏的手機對徐皎說:“小姐姐,你快看,這傢伙太搞笑了。”

徐皎被他們弄得也笑起來。

老嚴走近了說:“拿時間說事,無非是嫌修理費高。我看他有點眼熟,估計不是第一次來了,附近的鐘錶店應該都轉過了,沒法子才來跟這磨嘴皮子。也就是小章,換了承楊早就火冒三丈轟人了。”

說話間章承楊進了門,老嚴一拍胸口:“喲呵,嚇了我一大跳,天還沒黑呢,怎麼回事?看來以後真不能在人背後說壞話。”

說完又去鬧章承楊:“老二還知道回家啊?這一天天的不見蹤影,以為你不知道家門往哪邊開呢。”

章承楊似笑非笑,端起老嚴桌邊剛切好的西瓜,吃了個精光。

好不容易客人終於走了,章意也鬆了口氣。徐皎給他泡了杯菊花茶,小心翼翼地擺在桌邊上。章意正在燈下研究老表,聽見動靜朝她看了一眼。

“在這裡學習地怎麼樣?”

他之前兇木魚仔時的那個眼神,她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一被問到功課,就跟條件反射似的,車軲轆話滾話”“學到挺多的,就說修理老表吧,得先除塵清洗,洗的時候看看齒輪和軸有沒有損壞,制定好方案,然後再進行下一步的修補,缺什麼補什麼,哪個地方差了什麼,就得找找配件,或者自己手工磨銼,要分輕重緩急,壞得嚴重的得先弄,然後就是不停地除錯,組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