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下一串冰涼的水流穿過手指,屋簷下是滴答滴答的雨。徐皎站在一旁,看著有點混亂的場面,心卻突然靜了下來。

也許是章意洗手的姿態過於從容,也許是老爺子堅信期許的眼神讓她感動,也許是守意一門湫隘下沉靜的光陰叫人信賴,總之,她相信他可以做到。

章意擦乾手,拉開臺燈,將表置在金絲楠木桌上,指腹摩挲著寸鏡一邊觀察一邊找思路。他還抽空讓章承楊帶老爺子去茶室休息,給他買在火車上的吃用,又招呼徐皎坐下。

徐皎左右看了看,櫃檯裡外都有椅子,可她坐在外面,就顯得特別生分,像是客人,可裡面也不是她隨便能進去的地方。她正踟躕不定,章意招招手,指了指斜後方的座位。

她心下一喜,忙要跑過去,就聽他道,“小心一點,有什麼需要就找木魚仔。”

徐皎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好,我不會打擾你的,加油。”

女孩子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充滿力量地鼓勵著他,章意莞爾一笑。

時針在光影中流逝,閣樓上偶爾傳來魔術鐘鳴響的報時聲,屋外的雨時大時小,鬧著烏雲晚霞翻來覆去,終於在時針轉向“6”的時候,章意起身。

老爺子忙把表放在耳邊聽聲音。“滴答”聲再次響起,他高興地合不攏嘴:“謝謝您,謝謝您!您是行家,是真本事啊!”

擔心中途配件被更換,老爺子在茶室只坐了一會兒,時不時就到櫃檯邊“監工”,因而親眼見證了表被拆開、又重組的全過程,歡喜之餘,也為自己的懷疑而感到羞慚,一個勁誇章意手藝好。

“先前看您這麼年輕,老頭子不是沒有想法,只是心裡著急,說不出口,其實沒多大成算。現在看來,是我老眼昏花了!”老爺子再三賠禮。

“沒有的事,我們不也問過表的來歷嗎?做生意合該敞亮點。”

“是這個理兒。”

老爺子一邊說一邊從口袋掏出錢包,章意料想一文不收,老爺子恐怕會過意不去,因此只收了點工時費。老爺子一聽,氣得吹鬍子瞪眼:“你瞧不起老頭子嗎?”

無奈之下,雙方殺了幾回價,總算把老爺子擺平。好在火車站離守意不遠,章承楊取了車鑰匙去送,應該能趕得上。臨別前章意給老爺子交代機械錶的日常維護細節,老爺子終於忍不住眼裡浮現淚花。

“說實話這一趟來沒怎麼好好看沿途的風景,跟我們那兒不一樣,應該很美麗的,下次我還要來。”老爺子握住他的手,鄭重再三,“我一定要來找你買塊表,別送了。”

章意心中也隱隱波瀾微動。目送車尾離塵而去,他轉身打算回守意時,忽然看到樹下停著的一輛車。

遲疑之間,江清晨推開車門。

“看你在修表就沒有打擾,剛好在車裡處理點檔案。”江清晨看向車尾消失的方向,又看向章意略有疲態的臉,心下一笑,“看來你又要拒絕我一次了。”

章意為她聰慧折服,也笑了。

“老師傅們常常說,守意守意,守的不止是手藝,更是心意。”

老爺子不遠萬里來修一塊舊錶,就是為了送前妻最後一程。每每只要想到這裡,腳下就沉重萬斤,離不開寸步。

這些年不是沒有熱淚盈眶過,也不是沒有輾轉反側過,只不過人生就是這樣,得在選擇中成長。

章承楊也是到後來才知道,那一晚在熟悉的老麵館,章意問他想不想拍電影,問木魚仔想不想讀書的時候,其實也在問他自己,想不想搞機芯科研?

那個時候,真正想離開守意的人不是他們,而是他。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冒起,就被打縮了回去,終究未遂。江清晨頷首稱是,左右看了看,又道:“可我特地跑一趟,就算不能合作,也可以請我吃頓晚餐吧?”

章意當然沒問題,轉念想到什麼,回到店裡見徐皎還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正翹首等著他。他頓覺愧疚,上前幾步道:“我臨時有點事,讓木魚仔送你回學校,可以嗎?”

徐皎一愣,瞥見他身後跟上來的江清晨,忙道:“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回去,不用送我的。”

“不行,路面滑,讓木魚仔送你吧。”

“就是,小姐姐,反正我也沒事做。”說完正對上章意的目光,他吐吐舌頭,“中場休息,回來再繼續幹活。”

既然如此,徐皎也不好拒絕。木魚仔臨時要接個電話,徐皎站在屋簷下等他。有客人上門,木魚仔一邊接電話一邊嚷著師傅接待,師傅們要麼有手活,要麼在接待別的客人,實在分身乏術。

章意無奈,只好讓江清晨稍等一會兒。

徐皎離開的時候,章意還站在櫃檯裡,正拿著一塊表跟客人說話。

她戀戀不捨地回頭,剛好對上江清晨的眼睛,職業女性明麗自信,全身散發著光芒。對方朝她頷首一笑,徐皎點點頭,飛快地鑽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