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腹心之地豐饒、富足、山明水秀、人傑地靈、四季分明、文風濃厚.......

比河西走廊不知好了多少。

但卻無法止住,他對酒泉郡表氏縣漫天黃沙的思念。

因為埋在黃沙之中的,是他的先祖與父母;活在黃沙中的,是他宗族與鄉閭;正在黃沙中磨練的,是寄託他各種情感的妻兒。

不知道人死之後,是否真的有靈?

若是有,希望屆時我的魂魄,還能記得歸去故里的路途罷。

呵,還好,自家那低矮破舊的土屋雖不出眾,但也不難辨認,而且李簡很清晰的記得屋前還種著兩顆樹呢!

一棵是桑樹。

他父祖種下的,早就不結桑葚了。

一年到頭也沒幾片葉子,不知這幾年枯死了沒有。

另一棵也是桑樹。

他親自種下的,還沒有多少年。

但枝繁葉茂且已經開始結桑葚了,足以給家中抵禦偶來的風沙,能讓家人在樹蔭下乘涼了。

在不大的樹蔭下,可讓他的妻子乘涼縫縫補補衣履、絮絮叨叨著家長裡短;讓他的孩子從牙牙學語成長到學啟蒙字書。

而如今,不管他種下的桑樹,日後是否會如那顆老桑樹一樣枯死,他的妻兒都不需要在樹蔭下乘涼了。

因為他們早就被鄭璞送去了蜀中生活。

所以,李簡倏然間覺得,自身似是對世間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了。

做了想做的事,全了自身所求,還順勢給妻兒添了改變命運的萌蔭,他就覺得挺幸運的,已經知足了。

亦是可以很從容的迎接死亡了。

這種淡然的神態與眼神,令風塵僕僕趕到的曹叡見了,心中很是惆悵。

他倏然覺得親自來見李簡很沒有必要。

從一個生母被處死的皇子,變成了天子且統御了天下十餘年,這種經歷讓他能很輕易的看透很多人與事。

比如,對於李簡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他定為厄運之君、徑直在魏武高陵行厭勝之術意圖將他詛咒早亡,他意難平。

他想別人知道與認可,其實他是一位很稱職的君王。

但待他看見李簡那張因失血過多而倍顯蒼白的臉龐之上,卻有著從容的神態與淡然的眼神,他就知道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長在人心之上的偏見,就連上蒼都無法抹殺。

即使他能扭轉了李簡的偏見,對天下悠悠之口奈若何?

人們不管也不在乎他是否對國事嘔心瀝血、一直在勵精圖治,人們只是知道他是天子,所以關乎魏國的一切,他都要享其成坐其敗。

如此,而已。

無需去分對錯,不用去理清前因後果。

是故,待曹叡入了小亭就做後,沒有什麼言辭,只是安靜的讓侍從奉來吃食,略一抬手示意李簡一併用餐。

猶如兩個在外的旅人萍水相逢,其中一人好心邀請另一共餐般。

對此,李簡略顯感慨。

這種素昧平生、不願攀談但可分享食物的做法,在他的鄉梓是很常見的。

因而他也沒有什麼言辭,對眼前這個風塵僕僕、滿臉倦色的人也毫不好奇,僅是輕輕頷首致意後便安之若素的用餐。

也正是這種淡然,令曹叡心中那潭死水復有了漣漪朵朵暈開。

唯有的不同,則是曹叡頓生的情緒乃嫉妒。

或是說羨慕。

因為他也很累,且是不止於長途跋涉的身體疲憊。

他已然許久沒有這種安之若素的心態,沒有對一切事物都能淡然處之的胸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