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

近一歲沒有鼓角爭鳴的關中,顯得十分安寧。

不管佔據了大半個右扶風的漢軍,還是魏國的雍涼各部與雒陽中軍,都沒相互侵擾爆發衝突,彼此都嚴令約束士卒們不靠近兩軍的緩衝地帶,就如渭水與涇水匯流處般請濁分明、各自安好。

但所有人都知道安寧只是短暫的。

作為死生之敵,漢魏根本沒有媾和的可能。

如今的安寧,不過是在為日後一場決定國運的大戰蓄力罷了。

唯有的不同,是漢軍很期待著這一天能早日到來,而同樣汲汲復關中的魏軍,則是在拖延著時間。

是的,在拖延時間。

自漢軍遣兵五萬有餘伐吳,陷在東三郡的戰事將近一年後,魏國上下都覺得將漢軍驅逐出關中、收復隴東的時機已然成熟了。

就連沒有機會讀書的、粗鄙計程車卒們都對戰事將至隱隱有所悟。

然而,在關中戰事之上有絕對決策權的雍涼都督司馬懿,卻是覺得時機尚未成熟,且理由並不是要等八月秋糧入庫。

蓋因他覺得“魏可全復關中”的機會,似是漢軍故意為之。

沒有確鑿的理由。

但每每他打算將關中所有兵力悉數壓上的時候,心緒總會泛起不安;隱約之中總是有個聲音在提醒著,發起決戰的決定是錯誤的。

一開始,他還自嘲,以為是此些年對陣逆蜀的敗績太多了,心態亦如先前被腹誹的“畏蜀如虎”了。

但隨著這種心緒不寧多次了,他便覺得自身定是疏忽了什麼。

有了戒心的司馬懿,乃是暫且讓自身淡了復關中的汲汲營營,且勒令各部將率不得前來請戰,將自身當作了“局外人”,將漢軍伐吳之戰中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皆反覆推敲了好幾遍,試圖尋出令自己心緒不寧的緣由。

或許,最瞭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罷。

司馬懿的謹慎,亦令他發現了兩個疑點。

一者,漢軍伐吳的目的令人費解。

不是說漢軍不應該伐吳,而是漢軍在南北兩線皆佔盡優勢後,竟沒有趁機擴大戰果。

軍出,必求利。

若是說南線在佔據交州西部三郡後,為了安撫甫得之地而罷兵,那麼北線的漢軍在陸遜與朱然部皆敗北後,為何沒有趁勢追擊呢?

比如,沿著荊山南下佔據當陽與麥城,便可前後夾擊奪下西陵峽;而奪了西陵峽,東去可困江陵城圍點打援、跨江南下便可收復荊南各郡!

如此,恐連遭敗績、喪兵無數的江東君臣皆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吧?

昔襄樊與夷陵戰事之仇亦可復了吧?

且這樣的戰術,魏國亦無法策應。

漢軍只需將東三郡放棄,扼守住漢中郡的黃金戍圍,便可令魏軍無法救援江東了。

畢竟,魏軍不可能越過襄陽趕到江陵鏖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