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七月,蕭瑟未至。

白晝時,仍隨時可見鬱鬱蔥蔥與爭芳鬥豔在流轉。

入夜後的星辰璀璨,仍隨耳可聞的蟲豸歡歌,就是起伏的狼嚎令人不由想起了天競物擇、適者生存的殘酷。

已然出高平城三日的胡遵,斜斜靠在一山石上,昂頭看著即將盈滿的皓月, 心緒有些不寧。

他總覺得自己似是忽略了什麼,但反覆作想卻又一無所得。

故而時不時便會莫名心生煩躁。

或許,乃是自己養尊處優太久,一時之間難以適應晝伏夜出的趕路方式罷。

他如此寬慰著自己。

是的,此番行軍比當初隨著雍涼都督司馬懿前去攻打遼東還要艱難。

烏水自南向北注入大河,河谷西岸大多是平坦的緩坡,而東岸則是山石兀立、山脈連綿, 為了增加行軍的隱蔽性,他不得已選擇了走河谷的東岸。

自然, 他連代步的戰馬都無法攜來。

沒辦法,精銳的斥候可以從蛛絲馬跡中獲得資訊。

而他此番領五千精兵趕赴鸇陰城塞,哪怕是以化整為零的方式行軍,亦無法抹去沿途的痕跡。比如士卒們的便溺、啃食乾糧的殘渣、被無數鞋履踩踏過的草叢以及沿途驚嚇到的鳥獸等等暴露蹤跡的細節,他們根本無暇掩藏或避免。

烏水河谷太漫長了,而他們的時間亦太緊迫了!

如果沒有在蜀軍擊敗鄧艾部之前趕到鸇陰城塞,那麼,他們將面臨一座有充足兵力扼守的堅城,會讓他們從奇襲變成送死的堅城。

風險愈大,機遇愈大。

已經懶得在心中咒罵等待的他,一路上都是如此激勵著自己。

因為他倏然覺得不管襲擊鸇陰城塞能否順利,鄧艾都不會有生還的機會了。

被已故大司馬號為“我魏之大患”的疤璞,素來睚眥必報!

而鄧艾乃是以陣殺疤璞妻兄之功上位的。

胡遵覺得,有數千西涼鐵騎的疤璞,即使放棄了收編數千俘虜, 也會死命催騎卒追殺鄧艾,哪怕鄧艾逃到了賀蘭山都不可免!

對於一將死之人, 他何必動怒呢?

尤其是以性命作為代價, 為自己爭取攻陷鸇陰城塞機會的人。

是的,死人可以被銘記被追封,但不能分去活人的功勞。

鄧艾若死了,他便是此戰唯一的功臣。

以鸇陰城塞的戰略意義,天子曹叡與袞袞諸公對他賜下持節的殊榮都不意外。

帶著如此想法,胡遵的心情陡然變好了,亦覺得即將盈滿的皓月,竟是如此靜謐迷人。

如此美景,竟沒有美酒相伴,惜哉!

繼續拔步趕路的胡遵,帶著些許惋惜撈起腰側的水囊而飲。

但很快,他的腳步猛然一頓,帶著滿臉的錯愕與驚悸。

他倏然知道自己為何一直心緒不寧了!

亦知道自己忽略什麼了!

彼疤璞用兵,多謀善斷,幾算無遺策。

既然已經將鄧艾逼迫棄地利驅兵野戰,為何沒有遣人來隴右讓逆蜀各部駐軍張勢與嚴加戒備,避免魏國“圍魏救趙”?!

為何沒有讓逆蜀驍騎將軍趙廣以騎兵橫斷烏水河谷, 隔絕魏國遣兵去救援鄧艾?!

難道,彼疤璞乃意在高平城?

胡遵猛然回頭,向來時的路途望去。

“將軍,何事?”

一直在他身側的親衛部曲督見狀,不由輕聲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