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固所願耳。”

初夏四月的午後陽光,不算燥熱,但卻盎然了郊野的鬱鬱蔥蔥。

策馬緩緩,放目而顧時,只見走馬河兩岸草木竟發、萬物生機勃勃;待斂目而傾聽,便又是鶯歌蝶舞、微風撫過稻田的欣榮樂章。

籍田裡的稻苗長勢很好。雖說其中有籍田令等人悉心照料的干係,但天子能持之以恆歲歲親耕籍田,已然是勝卻無數了。

似是天子對此也頗為滿意。

待二人策馬行百餘步後,便側頭髮問道,“昔吳主以會稽之南嘉禾自生,以為獲德於天乃改元。今我親耕之禾猗猗,不知可媲美江東那自生野谷否?”

自生之禾與親耕之稻?

此是有問於我,獲德天眷與勵精圖治孰可貴、孰可長久乎?

聞問,鄭璞瞬息間便洞悉了天子之意,亦囅然而笑,“稻禾乃果腹之物,自生亦好,自耕也罷,無有多少區別。再者,劉君若是有意,我不僅可令嘉禾在巴蜀任何一郡縣自生,就連那鸞鳥來儀、井現黃龍、神龜獻圖抑或白鹿祥世等諸多祥瑞,一併為我大漢呈現出來。”

呃!

此話甫一落下,天子便猛然拉起了馬韁繩,滿臉震驚的看著鄭璞。

無他,驚世駭俗耳!

雖然孔夫子尚且不語怪力亂神,但諸如“亡秦者胡也”、“劉秀當為天子”等讖語靈驗後,當今世上不乏堅信鬼神有靈者。

天子亦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

今聽罷,亦陡然思及,自譙周歸成都後旬日一入宮為他解惑經學,他曾以“曹丕篡漢遭天譴”之事問及,而譙周如實告知此事乃鄭璞始作俑者。

莫非,善軍爭籌畫的子瑾,竟還身兼方術之奇?

至於先前為何藏而不顯,蓋因如今世道,身有方術者皆難善終,抑或身死後亦難得安寧。

如河南人趙達,從漢侍中單甫受學,治九宮一算之術,歷事以術推,無不中者。

後天下大亂,自以術推江東鮮動亂,乃渡江避戰禍,後以術伺奉孫權,但惜其寶術、概不傳與他人。生前,孫權求奇術而不得;死後,孫權乃拘其女以勒,亦不得,竟是令人掘其墳、發其棺,看是否在陪葬之物中。雖然事後孫權無所得,但趙達落了死後家小蒙難、屍骨曝野的下場,如何不令人引為前車之鑑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天子劉禪盡力舒緩情緒,語氣異常輕柔的發問道,“不想子瑾竟有如此神通!卻是不知,此些祥瑞如何為我大漢引來?”

“哈,此事有何難!”

不知道天子心思已然想歪了的鄭璞,依舊興趣勃勃而道,“如嘉禾自生者,我可令心腹之人尋一荒地耕種,待稻穀抽穗時便尋個緣由引人見之。如神龜獻圖者,我且先讓一匠人刻石藏於汙垢中作舊,再令人捕一百年老龜將石銜於背即可。南中之地,山澤密佈,尋一老龜易如反掌。如白鹿祥世,我可令人捕捉高大體健之鹿,通體漆以色白;尚有鸞鳥來儀者,我可令捕鳥者入秦嶺設陷阱........”

正當他滔滔不絕時,卻是被一旁的天子抬手打斷了。

“子瑾且住!且住!”

心中冀望落空的的天子,語氣有些啼笑皆非,“子瑾所謂天降祥瑞,皆乃人為邪?”

不然呢?

難不成我尚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能?

聞言,鄭璞不由側頭揚眉,一時無言以對。

“咳!咳!”

自知是誤解了的天子,藉著輕咳掩飾失態,順勢岔開話題,“依子瑾之言,天眷之降尚能偽造之,天命所歸又是何解邪?”

呼.........

鋪墊如此之久,終於要談及了!

微不可聞的舒了一口氣,心中竊喜的鄭璞神色穆然,輕聲說道,“劉君,我此生所學者,皆籌畫軍爭之事,何為天命者,非我可解也。不過,既然劉君問及且今乃作閒談,我便姑妄言之,如若有不諳之處,君自擇而取。”

先作了幾句謙言,不等天子回應,他便繼續說道。

“我嘗讀史,知帝禹治水功蓋九州,故受帝舜之讓為天下共主,彼時乃天命所歸也。但後有湯武克桀而興商,再後亦有武王伐紂而興周。故我竊以為,所謂天命者,乃民心所向耳!何為民心所向?乃使之居有其屋、耕有其田,溫飽可繼耳!”

“然而,自桓靈二帝以來,天下喪亂,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心已不古。士者不言道德而仗勢牟取家國之利,武斷鄉曲之豪者陰役百姓以囿家門,令貧者愈貧、弱者愈弱。如此日增月益,猶如累薪於釜底,鼎沸乃必然耳!”

“是故,我竊以為,如若上無士者侵凌、下無豪右侵吞,向使小民足衣足食、安居樂業,何愁天命不歸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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