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論心(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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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君此言,還請恕我不能苟同。”
沉默了許久,鄭璞方拱手朗聲駁之,“昔日秦始皇有暴戾天下之說,然孰人可否認並六國、畢天下之偉業!尚有前漢武帝,北逐匈奴、通西域、拓百越與西南,東設漢四郡,以赫赫武功築我漢家兒郎脊骨;然白鹿皮幣、算緡與告緡令、東萊求仙等舉措乃善政乎?”
言至此,鄭璞緩和了顏色,輕聲說道,“劉君,正值我大漢不爭即亡之勢,若能為國裨益,尺寸之功,不汲求之;米粒之光,不煩取之。興復漢室之任,系與劉君之身,璞但求君論心不論跡耳!”
論心,而不論跡邪?
天子劉禪聽罷,默然以對。
少時,便喟然發嘆,“相父督領子瑾等將士,離鄉梓妻兒千里討國賊,但求國裨益而死生不念,我錦衣玉食在京都,難逢鳴吠之益於時務,卻是心吝於區區薄名而患得患失,心誠有愧矣!今子瑾以言明我,安敢惜名哉!”
言罷,亦是雷厲風行,高聲喚來遠處候著的近侍。
乃口諭令少府出絹十匹、錢千金賞董允昔日面諫之舉,又令尚書檯頒詔,曰:“朕以不德,年少即位,承丞相等賢良教誨,猶恐負先帝之明。今特詔令,群臣吏民能面刺朕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朕者,受中賞;能謗譏於市朝,聞朕之耳者,受下賞。”
乃是效仿了昔日戰國時,鄒忌諷齊威王納諫的故事。
待那近侍領命而去後,他方回顧看正笑顏潺潺的鄭璞,不由也露出笑容來,感慨道,“若董休昭面諫與我時,亦如子瑾般循循誘導,我又何嘗意難平邪?此可謂之,以諷議舉正職責論,休昭不如子瑾多矣!”
但鄭璞聞言,卻沒有依禮謙言作謝。
反而昂頭向天,佯作悲憤愴然之態,長聲而嘆,“嗟乎!不想劉君竟以我乃佞臣也!”
“哈哈哈~~~”
自然,天子對此大笑不已。
或許他自身都沒有發覺,鄭璞此舉在他人眼裡乃隱隱有恃寵而驕之態吧。
抑或者說,今日與宴的笑意太濃,令他恍惚了許多禮制。
笑了好一陣,天子便執起割肉小匕,囑言道,“炙肉有些冷了,子瑾且先用餐。莫待少時肉冷無法入口,歸去後腹誹我性苛且吝,竟是一餐亦不願賜下。”
“呵呵~~”
輕笑一聲,鄭璞拱手做謝,“唯。謝劉君賜餐。”
垂頭執小匕割肉沾細鹽,大口吞嚥,偶爾隻手握酒囊而飲,用餐速度亦極快,大如合握約莫二三(漢)斤的肉塊,傾之便皆入腹中。如此行徑,莫說朝臣儀態不存,就連士人風度都無有半分了。
亦讓依禮慢條斯理、細嚼慢嚥的天子不經意瞥見了,不由心中再度泛起感慨。
並非是惡了鄭璞的粗鄙。
而是他倏然想起了,近些年在歲末時出宮饗士卒時,那些士卒用餐儀態與鄭璞相差無幾。
地小民寡的大漢,為了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畢舉國之力,是故如今的軍籍者極多。
畢竟北伐數年以來,士卒戰損的、傷退的,尚有因水土不服或疾病等緣由物故的,零零散散合計一起已然六萬有餘了。
但如今隴右與河西等地,尚有十萬將士屯田戍守與枕戈待徵!
有一些是從巴蜀之地新募而往的,更多乃大漢收復隴右與涼州後,從魏國俘虜中挑選、將附魏羌胡部落或豪右徒附與部曲授田編入軍籍;抑或者是以絲路貿易與牧場田畝誘巴蜀豪族而往,趁機將他們的部曲編入郡縣戍守輪值之卒,等等。
巴蜀人力物力枯竭、大漢短時期內無有再度征伐的底蘊,並非是一句虛言。
是故,天子此些年出宮問貧察孤寡,多往來於屯田在京師成都周邊的軍籍家眷,但求不令那些為國征戰的北伐將士死不瞑目。
今見鄭璞行舉粗鄙如軍中鄙夫且帶疤的顏容,亦令天子陡然思及了北伐未開啟之前,初見時意氣風發、風姿特秀的桑園鄭郎。
歲月奔流不息,將美好淹沒將醜惡掩埋,亦讓人們領悟許多世間道理。
名望與德行等乃士人所求耳,非乃君王繩準。
至少,以如今天下三足鼎立之勢,並非是君王所求之功。
如子瑾所言,我且論跡不論心罷!
須臾間,心念百碾的天子沒有了食慾,放下割肉小匕,起身取清水漱口淨手。
此時堪堪腹飽的鄭璞,見天子案几上所剩炙肉與稻飯極多,同來淨手漱口時亦忍不住發問,“劉君近日食慾不振乎?”
“非也。”
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麻巾擦乾手,天子搖了搖頭,隨意尋了個理由搪塞,“乃我出宮之前,皇后還奉了些許糕點與我果腹,現今腹中不飢。”
言罷,又揮手招扈從牽來馬匹,利索的扶鞍而上,笑謂道,“子瑾且隨來,看我親耕的稻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