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右多擾之?

微微揚眉,龐淯便神色瞭然,忍不住拊掌而笑,“我卻是忘了,文策孤身刺鄭,名已揚河西之地矣!”

“慚愧。”

李簡連忙作出言作謙。

旋即,又面帶苦澀而道,“先生,我往刺之,並無有圖名之心。且,今歸來後,亦不知此舉乃是善是惡矣。”

“嗯?”

頓時,龐淯收起笑顏,斂眸作肅容,發問道,“文策何出此言邪?”

“回先生,乃是簡歸來於途所見所聞。”

李簡再度拜下,垂首而道,“簡於途見官府聚胡虜、賊寇為兵,蠻強凌弱之事比比皆是;豪右互小吏勾連,縱兵破小民宅門取錢糧為軍輜、侵吞田畝;河西督將與各郡守皆視而不見,仍徭役徵調無度,使至弱力少智之子無處伸冤、黎庶百姓啼哭於道,紂桀之世,如是斯也!是故,致我有惑。我懷恨而往,刺鄭子瑾於鸇陰,乃欲報尹太守之私也。然,正值漢魏相爭之時,我創傷漢將,亦是助魏殘鄉梓之虐也!此乃義舉乎?簡心有愧矣!”

“呵~~”

聽罷,龐淯不由輕聲而笑,還反問了句,“文策之言,我不苟同。世俗本渾濁,孰者為是?孰者乃非?”

亦不等李簡作答,他又將側頭投屋簷外,目光泛起些許追憶,聲音有些飄渺。

“昔日我阿母在世,張太常聞我阿母手刃父讎,乃登門遺帛二十段嘉之。其中子張叔威任職武威太守,以私怨誅雍州刺史,我得聞,乃往收邯鄲使君以葬,且懷刃欲刺之。若依世理而斷,我乃是得其父恩而仇其子也!然我赴之,士庶皆無有詬言,何也?”

“蓋因張叔威罔朝廷法度誅大臣,不義也!”

“今你欲報尹太守一言之恩,孤身往刺鄭子瑾,乃春秋之義也,何過之有?”

“且漢魏相爭,河西督將與各郡太守斂軍輜而縱兵禍亂鄉梓,以至小民無有過冬之糧,乃時也!你刺鄭與否,皆無改此事。你非魏國僚佐,亦不曾助紂為虐,何故心有愧邪?”

言至此,龐淯回首,目視李簡的雙眸,殷切謂之。

“我輩生逢亂世,當秉持本真,不罔禮、不負義、不凌弱、不侵財、不受亂命;以禮守身、以德立世,便是善舉。此生是非臧否,自有後人評說,文策無須自擾之。”

話語落下,堂內便陷入了寂靜。

李簡保持著拱手聽教的姿態,陷入思緒中。

倒不是在質疑龐淯所言。

而是他似是聽懂了,隱隱有振聾發聵之感,卻又發現心中之愧並沒有釋去多少。

守禮尊德,行事便無顧時局嗎?

先賢之教,士人操行,不應是修身善人,死忠節、赴國難嗎?

今戰事連頻,兇兵禍亂天常,以致百姓倒懸,為何先生竟言自得而安?

..............

好一陣的沉默。

百思弗解的李簡,再度出聲,“簡愚鈍,難悟先生微言大義。”

而早就闔目養神的龐淯,聞言睜眸,長聲而嘆,“唉,文策執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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