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溫飽難繼的生存環境,就越能養育出輕生死者。

因為對死亡見多了,也習慣了。

河西走廊的人們就是如此,從來都不可“以死懼之”。

而且,光武帝劉秀復漢祚後,選擇的是“都洛陽以安關東”而並非是“都長安以通西域”;再加上一百多年裡羌胡部落不斷內遷引發的動亂,讓河西對官府的權威與約束慢慢變得熟視無睹。

比如河西每位能活到及冠的男人,都頗通刀矛弓箭。

他們知道,有了武力傍身,就有了生存的資本。

如能捍衛家人在馬賊橫行的鄉閭苟全;能在遭受不平之事而伸冤無門時,提刀去有仇報仇;還能在衣食窘迫時,把身份變成賊寇。

抑或者說,在河西走廊,每戶黎庶是潛在的馬賊。

至於豪右與羌胡部落,則是明目張膽的馬賊。

冀縣人尹奉在任職敦煌太守期間,備受稱讚的功績不是屯田戍邊。

而是勒令各處關隘或烽燧的戎卒護沿途商賈,不讓那些豪右私兵將麻布裹臉上偽裝成馬賊劫掠商隊。

民不畏死,皆逞強鬥狠之徒。

這是人們對河西黎庶的印象,也是鄭璞所思中,僅用兩年時間便可讓河西豪右及羌胡部落順從的分戶畫地遷入蜀地的依仗——如果他們不願意遷徙,那麼,大漢頒發詔令將他們定為叛賊,號召所有河西黎庶去滅之。

報酬很可觀。

不僅可被官府募為“士”,還能分去被滅掉豪右家中資財及田畝的一半。

不必擔心,如此血淋淋的詔令,會引發河西的同仇敵愾,讓豪右與黎庶聯合起來對抗大漢朝廷。

相反,詔令一旦發出,整個河西的黎庶都會擁護大漢的權威。

想想就能理解了。

習慣了刀口舔血、以命博溫飽的人,在從鄙夫驟然變成豪右的機遇面前,孰人會錯過?

孰人不感恩,給他們改變命運機遇的大漢朝廷?

也無需擔心,手中只有簡陋刀矛弓箭的黎庶,能否殺了那些被披堅執銳的私兵部曲護衛著、藏身在堅固塢堡裡的豪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河西走廊,沒有人能抵禦得了這樣的誘惑!

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本來就不畏死的他們,會讓大漢兵不血刃就拔掉這些豪右。更大的可能,是這些豪右會死在他們家族的私兵部曲或者徒附僮客手中。

自然,如此做法,會讓河西走廊在短時日內,陷入殺戮遍佈的動盪中。

甚至有人趁亂而起,揮舞的刀矛不僅僅是面向豪右。

就如昔日高帝劉邦以“千金、邑萬戶”購霸王項羽之頭一樣,項羽自刎後,有軍法約束的漢軍在爭奪屍首,臨陣自相殘殺者有數十人。

利益是能讓人罔顧一切法度禁令的。

這也是丞相諸葛亮,在問及鄭璞心中所思時,先行搖頭嘆息的緣由。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從討南中歸來後丞相就知道,鄭璞思考問題的角度,永遠都是想著如何將朝廷的利益最大化,根本不會顧忌自身名聲或他人死活半分。

是故,當鄭璞細細說罷對策,丞相便不由陷入了沉默。

非是覺得,鄭璞對那些豪右過於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