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琦賂寶貨,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綺室;倡謳伎樂,列乎深堂。”——仲長統《理亂篇》。

這是獻帝時,尚書郎仲長統對民間豪族的描述。

譬如當年資助先主劉備創業的安漢將軍糜竺,家中便是“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巨億”的中原豪族之一。

自古閉塞偏安的巴蜀豪族,亦然如此。

如此巨資財及田畝僮客,若是再執掌權柄,那麼無需多久,皇宮便要換個主人了。

是故,當諸葛亮問及“推恩”之策,是否欲授蜀地豪族權柄時,鄭璞當即愕然,亦不稀奇了。

這豈是問策?

分明是問鄭璞之心,是否將欲漢室換個姓氏!

唉,果然!

家國天下、鄉黨宗族為世理,我身為益州士人,所進之言難免被誤解乃為鄉黨所謀。

哪怕睿智如丞相,一時只見,亦不能免俗。

心中深深嘆了口氣,鄭璞迎著諸葛亮的審視,眼神清澈無比,朗聲應道:“回丞相,乃似是,而非是。”

“嗯?”

十分意外的回答,讓諸葛亮微挑眉毛,面露詫容。

連身軀都不知覺中,微微前傾了少許。

隨即,似乎是意識到了失態,便又坐直了身體,闔目捋胡自思少許,才放緩了聲音,溫和說道,“子瑾,儘可言之。”

“諾。”

鄭璞頷首,再度出聲,已是氣作憤忿,“蜀地豪族,館舍佈於州郡,田畝連於方國。身無半通青綸之命,而竊三辰龍章之服;不為編戶一伍之長,而有千室名邑之役。榮樂過於封君,埶力侔於守令。至使弱力少智之子,被穿帷敗,寄死不斂,冤枉窮困,不敢自理。實乃國之碩鼠也!稱之為附骨之疽,亦不為過!璞雖同為蜀人,然亦鄙之!”

“此言大善!”

頓時,諸葛亮拊掌而笑,眸含讚賞之色。

又微微略思,便催聲問道,“依子瑾之意,乃是效仿孝武帝推恩之舉,將這些國之碩.......嗯,蜀地豪族分為多個小戶,以消其勢乎?”

“雖不中,亦不遠矣!”

鄭璞談性大起,一時忘形,竟口出詼啁之辭。

顧盼間,對上諸葛亮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心一驚。

他這才發現,方才自己竟是,對開府權專的大漢丞相作了戲謔之舉!

瞬息間,鄭璞背上猛然竟出無數冷汗,連忙俯首告罪,“山野鄙夫,無狀忘形,狂悖自大,死罪!死罪!”

“哈哈哈~~~~~~”

諸葛亮大笑,暢快淋漓。

連眉目間的倦色,似乎都被笑聲彈走了不少。

好一陣,他才收起笑意,抬手虛扶,“豎子無狀!起來吧。”

“謝丞相不責。”

鄭璞連聲告謝,亦不敢再節外生枝,將心中所思疾聲說出,“璞之思,乃是有二。”

“一乃分戶。昔日曹操將漢中之民盡遷徙,以致今漢中郡人煙荒蕪,不如朝廷託他事,徙蜀地豪族分支前往漢中定居。”

“二乃取貲。今孫吳來睦,南中之叛可討矣!璞便思,不妨借討南中時,赦令蜀地豪族子弟官職,讓其出家資貲自募夷民勁勇者為部曲。其官職大小,以募兵多寡而定。自然,既然被朝廷授官,須聽令朝廷排程。如益其兵,定其隸屬將率,再調往漢中或南中戍守,皆可依時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