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即將全黑時,飢腸轆轆又疲憊不堪的漢獻帝隊伍,終於還是抵達了坐落在太行山脈最南端的邘城,這是一個掛名為城的鄉間小集市,集上僅有幾間東倒西歪的破茅草房,張揚留給漢獻帝隊伍的五百斛糧食就囤積在這幾間破草房中,由一百名張揚軍士兵看著,集上百姓則被驅逐到了北面的太行山區,躲在草叢亂石後驚恐的看著這支在他們眼裡龐大無比的隊伍。

見張揚到底沒把事情做絕,遵守諾言給邘城送來了五百斛糧,楊奉和韓暹等人都長鬆了一口氣,慌忙讓軍隊就地屯紮,同時迅速商量如何分配糧食,而五百斛糧對於尚有五千餘人的漢獻帝隊伍來說,實在只是杯水車薪,平均每個人最多隻能分到三斤糧食,所以在如何分配糧食這個問題上,難免讓楊奉、韓暹和董承三大巨頭傷透腦筋,為了誰的隊伍多分一點糧食而爭執不下。

這時,咱們的楊長史也跑來湊熱鬧了,藉口徐州隊伍已經缺糧,要求楊奉分一些糧食給自己。聽到楊長史的無理要求,正在為糧草不足而苦惱的楊奉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難得對楊長史沒好臉色的喝道:“仲明先生,你是到底要多少糧食才夠?你的隊伍在洛陽五十個人就分了五十斛糧,人均一斛,比我的親兵隊和戰兵隊伍還高,你還不滿足?”

“五十個人五十斛糧就很多?”楊長史哭喪著臉說道:“我們之前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月兩斛糧的標準,現在一個人一斛糧。就算靠野菜粥撐了二十多天,存糧也快見底了,再不分點糧食給我們,我們的糧食就肯定撐不到冀州了。”

“沒有人的糧食能撐到冀州。”楊奉痛苦的搖搖頭,然後嘆道:“算了,就再給你兩斛糧吧,最後兩斛。以後能不能再有糧草補給,我也不知道了。”

楊長史本想繼續爭取,可是看到楊奉韓暹的麾下眾將大都已是面現怒色。楊長史也沒了那個膽子,只得老實接受了楊奉的分配標準,叫幫兇李郎和王五背了這六十多斤糧食告辭離開。垂頭喪氣的返回自己的營地做飯,然而離開了分糧現場沒走多遠,背後忽然有人拉住了楊長史,楊長史回頭一看時,卻意外發現拉住自己的人竟然是楊奉心腹大將徐晃。

“仲明先生,剛才當著眾人的面,我家主公有些話不便直接明說。”徐晃低聲說道:“我家主公讓末將知會於你,回去後請儘快生火造飯,順便準備些乾糧,睡覺也警醒些。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再有,夜裡如果出現意外,先生務必要立即率隊前來與我軍會合,千萬不要脫離大隊,李傕郭汜二賊最好殺戮無辜。單獨行動更加危險。”

“李傕郭汜就要追上來了?”楊長史大驚失色,徐晃輕輕點了點頭,向楊長史一拱手,又趕緊回到了楊奉身邊。見徐晃神情凝重至此,楊長史不敢怠慢,趕緊領著李郎和王五匆匆回到營地。一邊迅速生火造飯,一邊飛快穿上百姓衣服又外罩官服,做好隨時逃命的準備不提。

因為這次領到了兩斛糧全是小米,蒸熟後同樣容易攜帶,所以咱們的楊長史咬了咬牙,下令將六十多斤小米全部蒸熟,準備讓隊伍吃一頓飽飯好有力氣逃命,而當小米下鍋香氣逐漸四溢,二十多天來全靠野菜麥粥充飢的徐州使節團上下口水狂流的時候,賈詡也急匆匆的來到了徐州營地,把楊長史從飯鍋邊拉到無人初,同樣是低聲叮囑道:“仲明先生,今夜如果賊兵突至,你千萬不要離開這個營地,董國舅會把天子送到這裡,聯手單獨突圍,假天子乘鸞駕隨大隊突圍,吸引李傕郭汜和楊奉韓暹的注意力。切記,千萬不要離開營地,不然天子找不到你!”

“留在營地?”楊長史楞了一楞,苦笑道:“文和先生要在下危急時刻率隊留在營地,楊車騎卻要在下在危急時刻率隊前去與他會合,文和先生與楊車騎的吩咐自相矛盾,真是讓在下為難了。”

楊長史不過是隨口苦笑了一句,可是這話聽到了賈詡耳裡,卻讓賈詡是大吃一驚,驚道:“什麼?楊車騎要先生率隊去他會合?!真有此事?”

見楊長史點頭,賈詡的臉色頓時變了,稍一盤算就咬牙道:“糟了,楊奉也打算乘亂劫駕了!”

“楊車騎打算乘亂劫駕?”終於輪到楊長史大吃一驚了。

“先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賈詡搖頭,嘆息道:“楊車騎要你在危急時刻率隊去與他會合,卻沒有讓先生率隊去與天子鸞駕會合,顯然是楊車騎想要劫走天子單獨突圍,扔下韓暹董承吸引追兵。至於好心拉上仲明先生你的隊伍,自然是袁本初那邊還沒有訊息,楊奉擔心袁本初萬一不肯收留,所以才留下先生你與袁本初交涉勸說。”

“這傢伙真狠!”楊長史張口結舌,這才第一次發現一直以來對自己相當友好的楊奉還有這麼狠毒的一面。而正當賈詡緊張飛快思索對策時,新的意外發生了,西南面的官道路上忽然殺聲震天,馬蹄如雷,無數人打著火把漫山遍野的湧來。見此情景,楊長史當然是雙腿發軟,賈詡則是當機立斷,一把拉起楊長史喝道:“計劃有變,先生速率麾下人馬率我去見天子,應機行事!”

“馬上去見天子?”楊長史哭喪著臉轉頭看了一眼即將蒸熟的小米飯,心裡哀嚎,“乾飯!乾飯!我盼了二十多天的乾飯啊!”

再怎麼哀號也沒用了,李傕郭汜的追兵來得實在太快,速度遠遠超過了漢獻帝隊伍裡所有人的估計,霎時間不僅整個營地為之大亂。楊長史麾下的五十名徐州士兵也第一時間衝到了楊長史面前侯命。賈詡越俎代庖,果斷下令立即徐州隊伍去與漢獻帝鸞駕會合,見楊長史表情呆傻的沒有出言反對,這支以丹陽兵居多、戰場經驗相當豐富的徐州小隊也沒有猶豫,馬上就簇擁著賈詡和楊長史衝向漢獻帝鑾駕營地,咱們楊長史夢寐以求了許久的小米乾飯,自然也被扔在了徐州營地中無人照管。

以戰鬥隊形強行穿過了混亂人群。差不多是風一樣的衝到了漢獻帝鸞駕營地時,專職護駕的輔國將軍兼國舅董承早已提刀上馬,領著種輯和孫徽等幾個心腹守到了漢獻帝的車馬旁邊。然而不等賈詡和楊長史等人靠近,楊奉早已親率一隊精兵衝來,掀開車簾見漢獻帝和伏皇后都在車走。楊奉再不說話,一揮手讓士兵拉起車馬就走,董承大驚問道:“楊車騎,你這是幹什麼?”

“形勢危急,我保天子先走,汝等殿後!”楊奉揮刀大吼,不由分說催促兵馬急行,董承等人大怒,符節令孫徽第一個衝上去阻攔,卻被楊奉一刀砍死。然後楊奉舉著血淋淋的鋼刀大吼道:“膽敢劫駕者,立斬!汝等殿後,吾奉天子先走!若戰場失散,自行設法到冀州會合!”

吼叫著,楊奉極不要臉的率軍簇擁著漢獻帝車馬衝出營地。率先衝向東北方向,董承的隊伍本就兵少力薄,竟無一人敢於上前阻攔,任由董承劫走了獻帝伏後,後面咱們的楊長史大急,趕緊張口叫喊要楊奉帶走自己時。賈詡卻一把拉住了楊長史,低聲笑道:“仲明先生放心,車上坐的是假天子和假皇后,為了謹慎起見,在下早與董國舅暗中約定,一遇危險就讓天子步行,讓假天子上車,不想這招沒用在李傕郭汜身上,反倒先把楊奉給騙了。”

這時,李傕郭汜的追兵已經衝到了營地外圍,不知內情的韓暹匆匆率軍出營交戰,李郭聯軍則全面掩上展開混戰,儘量發揮兵力優勢搶佔上風,董承也不敢怠慢,趕緊命令心腹種輯率軍前去協助韓暹交戰,自己則率領親兵隊伍過來與賈詡會合,見面後還馬上向賈詡點了點頭,示意計劃得手。賈詡鬆了口氣,忙低聲吩咐道:“請國舅讓眾人大聲下令,就說楊奉搶先劫走了天子去冀州,讓百官分散逃命,自行趕往冀州與天子會合,利用楊奉吸引李郭追兵!”

董承點頭答應,馬上讓眾親兵依令而行,徐州士兵也在賈詡的命令下開口幫忙,大聲喊叫天子已被楊奉劫走的訊息,讓百官分散逃命到冀州會合,不過賈詡這個計策除了散播楊奉劫走漢獻帝一事外,讓百官分散逃命的命令明顯是多餘了——這些文武百官跟著漢獻帝從長安一路逃到洛陽,早就已經積累出了豐富的逃命經驗,混戰剛一開始就紛紛四散逃命,還專往黑暗無人處單獨逃命,所以沒用多少時間,漢獻帝的鸞駕營地就已經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了董承的親兵隊和徐州使節團的隊伍。

緊接著,咱們愛護性命的楊長史和賈老毒物當然是趕緊腳底抹油率隊開溜了,還沒有經過任何商量就心有靈犀的一起往南突圍逃命。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楊長史才發現漢獻帝扮做了士兵模樣混在董承親兵隊中,伏皇后也穿上了男裝,照樣是由她的兄長伏德揹著,混在董承親兵隊中隨隊南下逃命,見此情景,咱們的楊長史也頓時在心裡笑開了花,暗道:“好,只要天子和皇后控制手裡,逃到了本初公那裡,老子照樣是移駕冀州的首席功臣!榮華富貴,珠寶美女,山珍海味,照樣是老子的跑不掉!”

楊長史顯然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一些,這份夢想中的榮華富貴也絕對不是那麼好撈的,因為首先第一點咱們的楊長史就先得從這個混亂戰場上活著逃出去,雖說不明真相的韓暹還在西面率軍死拼,被董承含淚當做棄子的越騎校尉種輯也還在浴血奮戰,同時亂兵敗兵也主要是逃往地形複雜的北面太行山區,吸引了大量的李郭亂兵隊伍追殺,但李郭聯軍計程車兵實在是太多了,光是從漢獻帝鸞駕營地衝出營盤這段短短路上,楊長史的隊伍就先後遭遇了四起李郭亂兵。也四次差點把咱們的楊長史嚇得尿了褲襠。

還好,咱們楊長史的運氣一向不錯,四次遭遇的李郭亂兵數量都不太多,同時楊長史隊伍裡的董承親兵都是董承軍最精銳計程車兵,戰鬥力有點保證,而楊長史麾下的五十名徐州士兵也很靠得住,尤其是號稱集體作戰一群蟲、單兵作戰一條龍的丹陽流氓兵。在這種並非結陣作戰的混戰中那更是如魚得水,什麼背後捅刀猴子偷桃捅菊花撒沙子花樣百出,還尤其喜歡一邊大喊是自己人自己人。一邊在黑暗中衝著‘自己人’拼命掄斧子捅刀子,不僅幹掉了許多經驗不足的李郭亂兵,還把董承的親兵都幹掉了兩個!

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已經亂成一鍋粥的營地。董承身邊的親兵已經不到三十人,混戰經驗豐富的徐州士兵反而只折損了區區六人。見李郭亂兵還在源源不絕的潮水一般湧來,董承也不敢去組織自軍士兵護駕,只能是隨著目前強勢的徐州使節團一路向南,專往黑暗的地方逃命。期間又有兩小股亂兵追了上來,不僅又給楊長史隊伍增加了十幾人的傷亡,還差點砍中偽裝成了親兵的漢獻帝,幸得董承捨命救出獻帝,擔心功虧一簣的楊長史也趕緊指揮丹陽兵衝上去護駕,終於還是殺退了亂兵。護著漢獻帝又逃進了黑暗處。

事情還沒完,剛擺脫了兩支小股的亂兵追殺,又有一股至少千人的亂兵打著火把橫衝過來,把咱們的楊長史嚇得當場就尿了褲襠,差點就想扔下漢獻帝獨自逃命。幸得常年假扮盜匪的楊長史親兵隊長李郎經驗豐富,趕緊讓眾人爬到路旁草叢中亂石後借黑暗藏身,同時把僅有的三匹戰馬也按在地上還套住了嘴,那股大隊亂兵急於追趕已經逃往東面的漢獻帝,雖然發現了幾個藏身不及的楊長史隊伍成員,但也沒有分兵來殺。只是從楊長史隊伍前方的數十步外橫衝而過,大呼小叫著迅速衝向東面,咱們的楊長史才又走狗屎運揀回了一條小命。

好不容易熬到這支大股亂兵衝遠,楊長史的隊伍趕緊連滾帶爬的衝向南面,而讓董承氣得吐血的是,就這麼一會的失去對隊伍控制的時間,他的親兵隊伍中竟然有五人乘亂當了逃兵!相反倒是徐州隊伍沒有一個逃兵出現——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楊長史隊伍裡的徐州士兵誰願意當逃兵留在這連飯都吃不飽的鬼地方?誰又不想趕緊回到富庶繁華的徐州吃香的喝辣的?結果這麼一來,董承方的兵力不僅更加單薄,對原本微不足道的徐州隊伍也依賴更深,幾乎嚇破了膽的漢獻帝還抹著眼淚哽咽,“還是徐州忠臣多啊。”

就這麼躲躲藏藏、且戰且退的向南逃了十來里路,當楊長史的隊伍已經只剩下六十餘人時,前方終於響起嘩嘩水聲,早就把這一帶的地圖默記在心的賈詡也鬆了口氣,道:“終於到泌水了,只要過了河,我們基本上就安全了,李傕郭汜二賊肯定不會想到我們會殺回馬槍,過了泌水又逃回泌水南岸,絕對不會派大隊來追。”

“可是文和先生,我們過了泌水後,又怎麼去冀州?”董承抹著臉上的汗水和血跡問道。

“請問董國舅,現在是去冀州要緊?還是先保住天子不被李郭二賊劫走要緊?”賈詡毫不客氣的反問——現在賈詡也用不著和董承客氣了,董承身邊的親兵已經不到二十人,還大半帶傷,楊長史麾下的徐州士兵卻還有四十多人,其中還有一大半是戰鬥力相當彪悍的丹陽兵,咱們的賈老毒物還用得著對董承低聲下氣?!

“過河,過河要緊。”一想到落入李傕郭汜之手的悽慘,和楊長史一樣早就尿了褲襠的漢獻帝馬上開口頒旨,“先過泌水,然後再商量怎麼去冀州。”

“別急著過河吧?”做夢都想去冀州的楊長史開口,正要說一些在賈老毒物看來屬於假惺惺欲擒故縱之類的話,北面卻忽然傳來了喧譁人聲,一支隊伍打著火把衝了過來。咱們的楊長史也馬上把去冀州的話咽回肚子裡,殺豬一樣的嘶喊道:“快!快過河!誰會水,揹我過河。我水性不是很好!”喊完了,咱們的楊長史還第一個衝向南面的泌水,後面漢獻帝和賈詡、董承等人趕緊跟上,卻包括身強力壯的丹陽兵在內,沒有一個人能跟上咱們楊長史的逃命速度。

一口氣衝到了泌水河邊,見這一帶水勢不是很急且因為中原大旱的緣故河水不夠寬,咱們多少會些水的楊長史正琢磨是否第一個跳下河逃命。背後卻傳來依稀熟悉的叫喊聲,“仲明先生!仲明先生!不要怕,不要怕。我是徐晃,徐公明!不是亂賊!”

“徐晃徐公明?”聽到這聲音,咱們的楊長史就好象是買彩票中了五百萬一樣。一下子就樂得跳了起來,趕緊又連滾帶爬的衝回北面去與徐晃會合。緊接著,徐晃很快就領著七八十人打著火把衝到了楊長史面前,翻身下馬向楊長史行禮說道:“仲明先生,車騎將軍見你未能率軍前去與我軍會合,擔心你被亂軍所害,便命末將率兩百人前來迎接於你,剛才末將好不容易才從一個逃兵口中得知你的下落,這才僥倖尋到這裡。請仲明先生速隨我走,末將誓死護你去見楊車騎和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