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看著霖兒頓了頓說道:“我記得臨走的時候,阿媽就坐我旁邊摟著我不停地哭,我莫名其妙她老哭什麼,後來我知道了,他們是要把我送人。”

錢日生聽到這裡深深吸了口氣,再無知也隱隱的猜出了一種可能。

“後來鳶兒就陪著我離開家去了北齊,我住在一個挺大的院子裡,身邊好多人圍著,幫我穿衣,給我送飯,我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很多人,幾年來他們幾乎從不跟我說話,只是看著我,但是絕不允許出院門。”

扶風說話的時候目光盯著遠處,好像在跟很遠的人說話,更像在自言自語,一剎時錢日生有些模糊眼前的人是不是又陷入了“癔症”。

只是那句“不允許出門”讓錢日生想到了自己,那個假郡守陰騭的雙眼至今讓他不敢細想,他不由得吞嚥了一口,不勝其寒似的打了個冷戰。

扶風略看了一眼錢日生吱的將酒抿下:“一直到了十二歲,我又被送到蓬越。那裡日子就慘多了,稍微耍點脾氣或者執拗一下就要給關到黑屋子裡‘敗火’,無論我怎麼哭喊、踢門、央求,都沒人理,直到我哭喊夠了,他們才會把我放出來。身邊的僕人把我的東西都偷光了,就剩我和鳶兒苦熬著日子,大雍和彭越國打仗的時候,我好幾次差點被殺了,後來被梁公子所救,卻得知母親早已病死,而我又被送到了西昌,幸好有梁公子救濟,總算不再過苦日子了。”

這是錢日生第二次聽到“梁公子”,扶風不一般的經歷常人無從談起,也無法杜撰。這讓他陡然劃過一個閃念,老百姓經常傳說一些大人物的事蹟,比如某個將軍兔死狗烹,某個大臣功高蓋主,他自幼聽的最多的便是當今雍王的故事,早年也是這般,一度顛沛流離。

雍王的傳說隱約和扶風公子的描述有些類似,這幾天市井上的流言也莫名的在他心頭湧聚,他偷偷瞄了一眼公子,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麼,眼神也隨之飄忽起來。

“西昌的日子也難熬啊,走到哪裡身邊都跟著一大群人,也是就那麼看著你卻不說話,好像活在悶罐裡。有一次院子裡溜進來一隻貓,我就把手裡的包子餵它吃,它在我身邊玩了一下午,那天我開心極了,可第二天那隻貓就再也沒來過,我偷偷哭了好久,卻不敢出聲。”

錢日生想象著扶風描述的場景,成天被人注視跟隨著,卻無人與之交談,詭異的讓他覺得瘮得慌。扶風端起酒杯看了錢日生一眼:“這種日子還不如你呢。”

還在胡思亂想間的錢日生乾笑了一聲,隨口回答說:“我一個賤民飯都吃不飽……”說到這裡頓知語失,趕緊止住,嘆了口氣:“大人物的日子我不懂。”

“我都不如賤民,”扶風笑了一下,好似沒有在意,只是端起酒杯和錢日生一碰,隨後一飲而盡:“梁公子跟你提過我的身份吧?”

鳶兒輕輕的一聲嘆息,錢日生眼瞼一顫,心中的猜想越發確定。他呆滯的望著扶風,茫然的搖了搖頭:“我真不認識什麼梁公子,也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那我告訴你,我是大雍質子。”

果然!心中的猜測終於得到了確認。他聽人說過,質子就是人質,是穿著衣服的典當物。列國征伐多年分合無常,為了結盟通好或者戰敗以示臣服,往往會採取聯姻或者委派王子前往他國為質的做法。大雍在北齊、東洛、西昌等國都有質子,也都是因為早年鏖戰中屢次委屈求全的無奈之舉。

難怪東家派自己作為隨從,難怪暗中資助著一個浪蕩公子,難怪私下裡都帶著提防,難怪找範先生過來教書……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都是因為扶風的身份!

他是當今雍王的兒子,是大雍的世子,那死去的太子……錢日生瞳仁一顫,豈不就是扶風公子的哥哥?

孩子已經睡熟了,鳶兒輕輕的抱著他回屋休息,院落中除了細細簌簌的樹響,冷月無聲顯得有些蕭索。扶風空望著遠處斑駁的樹影,幽幽的嘆了口氣,錢日生不禁泛起了一絲同情,可這個情愫下一刻就蕩然無存。

“我知道你在監視我,宋掌櫃對我疑心很重。”

“沒有。”錢日生回答的非常簡短。

“替我做事,幫我打探東家的底細。”

“我打探不了。”錢日生走上前準備收拾碗筷,心中悚然警惕。

“你的一萬兩,我給。事成後隨你逍遙自在,否則我就把你交出去。”

錢日生猛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