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錢日生意外的是範老先生也跟著輾轉而來,每天繼續來上課,依舊是一副古板冷漠的面孔,對周遭的變化沒有任何反應。這次是講述北齊的舊事。

“北齊開國之初,齊王被人暗殺,國內大亂。朝中兩派互爭上下,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於是雙方紛紛派人將扶持的兩個質子火速擁護回國即位。”

範老先生抑揚頓挫的講述著百年前的那場驚心動魄的紛爭,彼時公子遙質於宋國,公子驤質於呂國,這場奪嫡之爭影響頗為廣泛,誰能即位不僅關乎齊國氣運,更意味著宋、呂兩國勢力誰能夠掌控北齊的朝堂。列國爭霸弱肉強食,某個微妙平衡的破壞都會帶來身死國滅的代價。

於是在避免戰爭消耗的情況下,這場北齊的奪嫡之爭成了一場先到先得的賽跑。為了防止公子遙搶先,公子驤派兵劫殺,最終公子遙中箭詐死麻痺了對手,日夜兼程終於搶先回國繼承君位。

扶風聽的特別的認真,從都到位連喘息聲都沒有,連錢日生都聽的津津有味,只聽範老先生最後一句作為結尾:

“公子驤事敗逃回呂國,在書冊上留下的最後一筆僅僅是一句‘遙乃踐祚,於是劫呂,使呂殺公子驤’。”

最後老先生留下了一句疑問:“請公子細思,公子遙回國後為何能夠順利即位。”

扶風閉著眼睛想了想說道:“因為呂強而宋弱,如果公子驤即位,北齊只能淪為強國傀儡,而宋國也唇亡齒寒。”

“那為何再沒遭刺殺?”

扶風聽完語塞,很鄭重的對著範老先生行了一禮:“謝先生教誨。”

錢日生在一旁聽的雲裡霧裡,聽的不明所以卻又感覺有些懵懂的,彷彿風中飄舞的柳絮,越想抓卻越抓不到。突然,他抓到了,他站在扶風身側,對著範老的背影輕聲默唸著自己對問題答案的理解:“因為身後有強大靠山。”

待範老先生消失在門外,公子沒有喝酒而是盯著錢日生不停的看,最終停留在錢日生的左手上,不易覺察的哼了一聲:“我真不明白要你有何用?”

錢日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是他覺得有必要巴結一下這個扶風公子。不光是因為東家對的照料遠超他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扶風的簡單。他甚至願意永遠躲在這個公子的身後,暗中觀察每個面對他的人的表情面孔,相比佳夢關狡詐陰險的周旋,如今面對這種直率簡直就像微風拂面。

於是他幾乎不加思索的說道:“我想留在公子身邊。”

“哼,天生的奴才。”

錢日生覺得扶風彷彿是一面擋風的牆,跟在他身邊他覺得安全,反而是晚上的夜風讓他心悸,那院門輕輕的叩響讓他有些害怕,他有些失眠了。

宋掌櫃的要求也變嚴了,嚴峻的如臨大敵。他讓錢日生開始用筆記錄扶風公子每天的行程,何時出門、行蹤經歷、和誰交談,要做到事無鉅細一一報備。錢日生甚至覺得無聊至極,索性就把一篇篇流水賬交給宋掌櫃。

“十九日,巳時出門,入和悅樓獨飲。未時一刻,入雅樂坊聽曲。酉時二刻回。”

他燈下吹乾了墨,將賬冊闔上,隨即悄悄走出院門看著天上閃爍的星光,他隨意的扭頭髮現偏房正亮著燈,一個女子的影子映在窗紙上時不時的身體前傾然後手臂橫移一下,機杼聲特有的節奏在夜風中隱隱約約。

錢日生看著心頭就像被人戳了一下,他忽然就想到了翠兒,也是這樣幫自己縫補衣服,晚上織布繡花賣些銀錢。

“翠兒,我當仵作了,”窗紙上的影子在錢日生眼前漸漸朦朧,他看到了自己喜滋滋的邁進翠兒的小院:“以後我就能掙錢了,一個月一百二十文。”

翠兒抬頭看著他笑,她又瘦又小,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一笑倆酒窩,錢日生想著想著泛起了一陣酸苦,繼而又念起了瘦狗,想到自己如今鬼不像鬼賊不是賊的境遇,老楊頭隨口的那句話,讓他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你已經出了佳夢關,難道還想做個小仵作嗎?”

這天傍晚錢日生想出門去宋掌櫃那裡和馬先談談,他很想了解一下外邊的情況,也想探探馬先的想法,如果有可能,他想趕緊離開這裡。離開這裡需要兩個條件:錢,文牒。巧了,都捏在宋掌櫃手上。如果能說動馬先就好多了,他身邊值得信任的人不多,馬先算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