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林風打著呼哨,彷彿驚動了什麼似的,弄得草木一陣的亂響,傍晚還怡人的景緻頓時變得有些令人心悸。

錢日生繼續說道:“但是奇怪就奇怪在,他的肋骨未斷,肺部卻破裂了,舌根肥大,喉結上移,”他看著傷口處湧出的蛆蟲,用手指著說道:“你看上的蠅卵。”

老楊頭一臉噁心的瞥了一眼就不看了,只聽錢日生繼續說道:“再看他的面目,一般激鬥重傷致死,雙手微握,口眼開,但是此人眼珠充血,凸出明顯,反而像是淹死的。”

他說道這裡,越說越快,順著思路更加流暢:“縱然是淹死,口鼻處卻沒有泥沙,指甲裡也很乾淨,沒有掙扎的表現。”

老楊頭哼了一聲:“倒是奇了。”

馬先也豎著耳朵聽著,錢日生每說一句判斷,他便跟一句“放屁。”

老楊頭有不些煩的看了他一眼,仰著下巴說道:“那你倒是來幾句高見啊。”

馬先哧的一聲:“我遠遠的聽著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顯然是被人用重器砸的,震傷了內臟,死了以後補了一刀。”

隨即頗為不屑的說道:“這不明明白白的?”

錢日生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對,重物所傷,能將人打成這樣,肋骨肯定斷了。”

“在外頭包的厚厚的,比如麻袋裡填土,你不信我壘你一下你試試。這叫內傷。”馬先聽人反駁,立刻也回敬了一句。

“被人打總要護著要害的,這人手臂沒有交疊前胸,上面沒有傷,也沒捆綁的痕跡,”錢日生聲音也不禁抬高了,說完他自己都覺得詫異,這是他第一和人爭辯。

馬先哼了一聲,算是預設了。

錢日生繼續看著屍體:“兇手一下子就把人震死了,這要多大的麻袋,而且著麻袋要有多快?我覺得這個人應該是第一個被殺的,別的人死的都很隨意,但是這具屍體顯然下手極重!”

老楊頭暗暗點頭,錢日生的研判讓他有了新的認識,這個死者的確是頭領,功夫也最高,他掃視著周圍,深感棘手。

錢日生突然想到什麼,冒了一句:“我見他喉結上移,舌根肥大。楊伯,能幫忙再看看他小腿肚子可有經絡顯現?再看看他的腎囊,是不是也脹裂了。”

老楊頭附身便查驗了起來,馬先也好奇的靠了幾步遠遠的瞧著,心裡突然明白了錢日生的用意,於是嘴裡說道:“嘿!看不出來——你還有懂這些。”

老楊頭這時查驗完了,衝錢日生點了點頭:“如你所說一致。”

錢日生搜腸刮肚,想到師父要自己死記硬背的幾本冊子,既非武功心法、也不是驗屍要領,反而像一本醫書。所背內容驗屍從來沒有用過,他自己也不明白師傅為什麼要教這個,只是不停的要他背。

他盯著屍體,回憶著師父傳授的那些書冊,腦中一幅幅圖形也漸漸清晰:“腎足少陰之脈起於小趾之下,斜走足心,出於然骨之下,貫脊屬腎,絡膀胱……”

馬先和老楊頭都神色各異的看著眼前的仵作,彷彿在認真聽一個武學宗室在說功法拳理。

錢日生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大略的比劃:“此經脈由腎,上肝,入肺;經喉嚨,至舌根。”

“你的意思是說……”老楊頭順著他的思路大略明白了錢日生所推測的可能。

錢日生有些不敢相信的嘀咕道:”聽師傅說,江湖上功夫好的人,能用掌力震人肺腑。有這樣的人嗎?”他看了一眼屍體,越看越覺得貼合:“兇手用重掌之法,對著死者前胸猛地一擊,觸之即收而力透腔內。”

老楊頭含著煙桿,目光灼灼的看著錢日生問道:“你不會武功,怎麼會懂這些的?”

馬先也擠眉弄眼的咧嘴笑著問:“對啊,仵作還懂經脈,我聞所未聞。這已經夠稀奇的了,怎麼你還知道手法?什麼‘觸之即收,力透腔內’的,這你是怎麼推出來的?”

錢日生看著兩人,然後指著屍體認真說道:“必須要這樣,如果憑著力氣硬打,氣血淤結,他胸前一定會留有掌印。可這個死者掌印卻極淡,再加上刀傷掩蓋、蛆蟲滋生,已經很難看出來了。“他話鋒一轉:”不管怎麼說,這個人出手極快,氣血還沒停滯,人卻已經死了。”

老爺子含著笑意,這才上下打量著錢日生,彷彿看著一塊璞玉。

老師父雖然死了,大徒弟卻聰明太甚,小徒弟經他觀察一直覺得木訥窩囊,本都準備換地方另行物色了。誰能想到,反而是這個榆木疙瘩盡得師父真傳。

他不禁仰頭苦笑:“天意啊。”

錢日生哪裡知道老楊頭心中的千迴百轉,還在問道:“你說有這麼厲害的人嗎?”

馬先默想了好一會兒,終於說道:“我試試。”

說完他走到一塊鏡子大小的山石跟前,側身微微俯腰收肩,雙拳緊握,拳眼朝上,右拳前左拳後,右腳前踏一步,左腳隨之跟進,雙腿呈並步半蹲之勢。

身形一頓,立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