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日生的計劃是這樣的:

自己帶著鳶兒母子沿著官道一路穿城趕赴箭爐城,賀三川帶著空車按既定路線前行。他相信現在老楊頭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扶風回國又是頭等的大事,自己這個小人物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支開賀三川,然後尋機金蟬脫殼。

可賀三川聽了直搖頭不停的唸叨著虛詞,“殿下萬萬不可涉險”、“卑職責任重大”,云云,心裡卻認真考慮著“兵分兩路”可能帶來的後果。

錢日生指著地上的屍體說道:“我們跟著你反而燒香引鬼,到時候我們死了,你卻活著,回去你說得清嘛!”

賀三川眉頭糾成一道細縫,“殿下”的話的確一針見血,但他更加警惕對方擺脫自己的用意。

“你不是要抓錢日生嗎?”

他猛地抬頭,炙熱的目光壓抑不住的閃動著,他好像有些動心了。

“佳夢關的案子現在究竟怎麼定的?”錢日生需要了解更多的資訊。

賀三川瞳仁一顫,對方的氣度和傳言好像有些不一樣,他心神不寧的回答道:“錢日生案系重大,佳夢關趙公幹、刑房師爺劉青盡皆下落不明,而且此人驗屍記錄多處作偽,假冒郡守簽發開關手令,暗通敵國圖謀佳夢關。”

他說的咬牙切齒,後半句語氣陡然就弱了下去:“家主是賀家家主,離開佳夢關後下落不明,擔上了通敵的嫌疑,全家……全家拘押待審。”

他話剛說完腦中再次閃過那個危險的猜測:父親要是真的投敵,整個賀家都完了。

錢日生心裡打個突,沒想到自己竟被栽贓到這個地步,更沒想到賀三川全家都陷得這麼深,這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好訊息。

他強笑道:“他一個仵作,能有這個本事?怕不是有人要拿他結案吧。”

“三司會審,清者自清。”賀三川終於露出了自己的急迫,單膝跪下:“請殿下放心,此案和殿下絕無干系,馬先自有夏首座本人作保。如果能告知錢日生下落,我們賀家一定感恩戴德!”

錢日生側身站在惶惶的火光中,一隻眼睛熠熠生光,另一隻眼睛卻黯淡的如同古井,在莎莎樹響中淒涼的說道:“這麼說你是替賀家翻案的,是嗎?”

賀三川沉默不語。

“他已經死了。”

賀三川身子晃了一下,來之前他滿心滿意要找到錢日生和馬先,希望能夠洗清冤屈還父親清白,此時聞言錢日生已死,頓時意消興滅,心想:完了,賀家栽了。

恍惚中手腕被人猛地攥住,賀三川抬眼就看見“扶風”正俯視著他,一句話說的他心驚神搖,石像似的愣著不動。

“人雖死了,可有物證!”

錢日生默默看著對方的表情,知道已經說道點子上了,他決定將手裡唯一的底牌亮出來:“佳夢關錢日生的家裡,靠牆的櫃子最下面一層有個暗格,裡面有他驗屍的‘小賬’。”他看著眼前目瞪口呆的賀三川,語氣發出金石摩擦的顫音:“那是唯一的物證!但你不能單獨拿,要讓楊星王鑠陪同取出,一起抄錄副本,然後你將原件帶走。”

賀三川抽了口冷氣哆嗦了一下,看向錢日生的眼神都變的有些敬畏:“那我爹究竟……”

“你父親沒有通敵,”錢日生盯著對方的雙眼,隨後從懷裡掏出了一頁紙張,輕輕遞過來:“這是錢日生的筆錄,比活人的口供有用。”

賀三川剛要接過,紙張卻稍稍往後一讓,“扶風”雙眸賊光閃爍的看過來:“事不宜遲,你要為我吸引追兵,然後趕赴佳夢,關務必把物證拿到手!”

賀三川神情錯愕的眨了眨眼,已經被眼前的“扶風”打蒙了,他來之前聽過不少傳言,都說扶風昔年是個紈絝子弟,無論北齊彭越還是西昌都不待見他,甚至風聞他一度混的連尋常百姓都不如,失蹤之後誰都懶得詢問下落。

可這回初次見面,扶風展現出來的氣度做派還有言行舉止,分明是個冷靜深沉的人物。

“遵命!”他終於被說動了心,立刻起身道:“我現在就出發,務必拿到物證!”說到這裡,他突然多了個心眼:“可殿下安危……”

“扶風”伸手一擺,理由硬的令人不快:“辦好你的差事。”

兩人在附近的城池下分開,賀三川略作請求被錢日生拒絕後立馬動身。

錢日生無聲的吐了口氣,終於可以準備自己的小計劃了。他帶著鳶兒母子進城後便僱車前行,隨後換舟而下,開始還提心吊膽,見再無劫殺出現也漸漸的放心了,於是更加專注於尋望街道兩旁的店鋪。

他記得無論樊陽還是平州,扶風聽曲的歌樓都是黑底金字的匾額,“流觴”、“江月”、都是帶三點水的字,他覺得這是某種標識,可一路尋來都沒有見到類似的招牌,偷偷問了幾家規模相似的歌樓,或明言或暗示夥計掌櫃都是一臉茫然,一下斷了線索。

霖兒終於活泛起來,騎馬盪舟玩得不亦樂乎,鳶兒依舊沉默不語。錢日生心裡藏著心事,不敢和他們多說話,神色也一直冷冷的。可霖兒卻莫名和他親近起來,時不時就坐在他身邊看著河上風景。

“我有點想小生叔叔了。”

錢日生心裡彷彿被蟄了一下,想到不久便要離開,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他不覺眼眶一熱,下意識伸手颳了刮霖兒的蒜頭鼻子。

自打過了滄嶺城,雲縣、清風渡一帶的城鎮不是封城鎖關就是盤查不斷,聽船伕說是出了馬匪死了不少人,懷疑有大雍的探子作亂,錢日生和鳶兒稍稍鬆懈的心又緊了起來。

果然一路上所見的村落人煙稀少,還能看見百姓拖家帶口的往城裡趕,船伕也嘆了口氣:“要打仗咯,日子不好過咯。”

上岸後三人來到一個村落,船伕臨行前說,過了村子再走半天的路程就到箭爐了。錢日生抬頭看了看天,此時已過酉時,蒼穹上黑雲蓋頂,遠處雷聲隱隱約約眼看著就是一場大雨,他決定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可進了村子沒走多遠就發現這裡靜悄悄的,每家店鋪都上著門板,村中人聲俱寂,雞犬不聞,一陣微風拂地而來,吹的屋簷下的鐵馬叮鈴鈴的響,更顯得靜的嚇人,看來是怕有兵災百姓都躲城裡了。

錢日生尋了家寬大店鋪試著敲了敲門,銅環叩的當當作響,荒村中顯得極為響亮。霖兒冒了一句:“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