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裁縫的眼鏡架在鼻頭,沒有抬頭,拉開縫紉機的抽屜,取了一根針頭,一邊認真的給縫紉機更換針頭,一邊回覆道:“日子不對,不做。”

軼十七問:“什麼日子不對?”

白裁縫轉動縫紉機的輪子,試了試,聽不出喜怒的回答說:“我說日子不對就是不對,這是規矩。”

軼十七還要再問,厲千塵搶先一步說:“春三月申日不裁衣,夏三月酉日不裁衣。血忌日不裁衣,凡八月六日、十六日、廿二日,十月十日不裁衣,晦三月,不裁衣。”

厲千塵說話時,白裁縫仍未抬眼,翻捯著操作檯旁的布料,“知道規矩,還不走?”

“我若是說,我們要做的,是歸喜衣呢?”

話音未落,白裁縫的手突然停下,摘下眼鏡說:“我說不做,你聾了嗎?滾吧,我要關門了。”

“我在這兒,就由不得你選,你做的事,瞞得過十方客和冥界,卻瞞不過我,你就不怕事情敗露?”

白無垢忽然發出嘲諷的笑聲說:“十方誅殺令仍在,你若驚動十方客,來人第一個要殺的,恐怕是你。”

厲千塵不為所動冷麵回覆道:“何須驚動十方客,一個被廢的妖,比風燭殘年的老頭強不了多少。”

白無垢一拳錘在縫紉機臺面,除了發出巨響,竟沒能砸破,“今時不同往日!你和我一樣,都是廢物!”

“可惡!”

軼十七上前一步,同時運炁,一陣罡風呼嘯,吹得滿屋衣服凌空亂擺,吹起縫紉機上布料,漫天飛舞,讓白無垢不得不抬手遮擋。

“十七!”讓軼十七息怒,厲千塵沉聲說:“昭和四年,東洋‘千隼號’抵達天津港,十七歲的惠子跟隨兄長田賀少佐入駐天津大和使館,同年五月,戲子白蠻奉命參加交流會表演……”

“閉嘴!”

白無垢抓起操作檯上剪刀扔來,被軼十七揮袖擋下,厲千塵繼續道:

“戲子白蠻年輕俊美,武生扮相英姿勃發,惹得惠子一見傾心,隱瞞兄長,追隨白蠻南下,同年七月,戰火紛飛,龍華戲班四散奔逃,白蠻被俘,惠子祈求兄長搭救不惜以死相逼,田賀心疼惠子,饒恕了白蠻,要讓二人返回東洋,卻不知白蠻,根本無法踏出國門。”

白無垢神情暗淡,眼神痴迷陷入回憶之中,軼十七警惕看了一眼,問厲千塵說:“白蠻為何不能離開?”

厲千塵哼笑一聲,盯著白無垢說:“因為白蠻是妖!它若踏出此方土地一步,必會驚動十方客!”

軼十七向白無垢看去,白無垢便是白蠻,這個獨眼獨臂的古怪老人,就是當年英俊瀟灑的青年戲子。

“白蠻生出情愫,動用妖力,帶著惠子南下,田賀帶兵一路追擊,翌年春,白蠻與惠子逃到彭城,遭遇伏擊,惠子為救它中彈而亡,悲憤欲絕的白蠻以金瞳為代價,與雨洛聯手,雨洛連降暴雨一月,令岳湖水勢大漲,白蠻搬嶽湖之水,水淹彭城,以至彭城數萬無辜死於非命。”

“那是他們該死!”白無垢忽然變得兇厲,獨目幻化出金色光芒,一股凶煞之氣四散開來,“他們害死惠子,我便殺他們性命,理所應當!十方客趁虛而入,風花雪月四人聯手,斷我左臂,廢我修為,你們!不分黑白,不辨是非!錯的是你們!”

厲千塵神色淡然,言辭卻變得更加犀利說:“十方客是錯,你聚萬人亡魂靈力,重塑惠子亡魂,為求惠子重生罔顧他人性命便是對?!十方客未能誅殺你,令你苟延殘喘至今,我若不是念你痴情一片,修為被廢后,依舊縫製嫁衣彌補當年遺憾,豈會留你至今!”

“哼!今非昔比,厲千塵你現在又比我好到哪去?為了一個化炁境的小子,淪落至此,時至如今依舊高高在上,你真以為,憑他,能壓得住我?”

“小心!”

軼十七攔在厲千塵身前,只見白無垢緩緩起身,金瞳光輝閃爍,容顏易變,轉眼之間便化作一位白麵青年。妖風陣陣,吹得滿屋衣服向後飛去,令軼十七不得不全力運炁抵抗。

厲千塵長髮飄飄,神色卻不曾動容,起身看著白無垢道:“三日後,我們會來取衣,十七,字縛咒,比翼鳥。”

軼十七依言,抬起右手食指凌空勾勒,白色的炁化作“比翼鳥”三字,隨著軼十七推出,字畫中途解體,變作根根繩索,將白無垢束縛,室內立時風平浪靜。

白無垢奮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字靈束縛,軼十七奉勸道:“這是我獨創字縛咒,憑你這點微末妖力根本無法掙脫,我們之間並無仇怨,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昧先幾者非明哲,白無垢,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啊。”

注視軼十七與厲千塵離開,白無垢幾經掙扎,卻是耗時一刻方才掙脫字縛咒束縛,掙脫之後,白無垢跌坐下來,容顏恢復蒼老,看著滿屋狼藉,露出悔恨之色。

怪只怪它妖力不濟,怪只怪那世道不平,怪只怪,不該生出情愫,害了心上人,也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