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裡靜無聲息,暮青支開半扇軒窗,窗外桃花正濃,府外人聲嘈雜,煌煌火把照亮了半座內城,星火紛飛,富麗如畫。

幾瓣桃花飛落窗臺,一人走近,輕拈一瓣,對著暮青的鬢邊比了比。

待天下大定,她恢復女兒身,他願日日清晨為她綰髮簪花,畫眉貼鈿,如此一生,白首不離。

暮青在窗邊回首,她未摘面具,步惜歡卻淺淺一笑,神嚮往之。他細細端量著她,隨即抬手將花瓣貼到她鬢旁,正待欣賞,窗外忽的倒掛下一人!

那人忽的垂掛而下,那風呼的一刮,暮青鬢邊的花瓣飛出,飄飄搖搖的落在了地上。

“主子,龍武衛剛搜完東街,屬下們已安排好了回內務府的路線,您該走了。”月影黑衣蒙面,發如馬尾,在窗外飄著,擋了一樹桃花。

步惜歡看著他,唇邊噙著淺笑,眸光卻已涼薄。他淡淡嗯了聲,抬手將窗往外一推,那將支著的窗棍頓時掉落下去,一頭兒咚的砸在月影的腦門上,哐當掉落到了樓下。

窗子關上,暮青面色冷寒,“你扔我屋裡的東西。”

步惜歡笑了笑,聲涼意怒,“一根木頭罷了,有何可心疼的,如此不好用,趕明兒換根兒稱心的!”

不過是根支窗子用的木頭,有何稱心不稱心的?這話分明就是意有所指,指桑罵槐。

月影木頭似的掛在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腦門上,紅印清晰。他要避開那窗棍易如反掌,但主子扔的,他怎敢避?主子不悅了,這他知道,可是……為何?

正納悶兒,步惜歡已從閣樓裡出來,月影見了自屋簷下縱出,往桃花林裡一避,護在步惜歡身後往都督府後門而去。

*

一天兩夜,龍武衛搜遍了內城,連祥記掌櫃和小二的人影都沒找著,內城的城門卻不能再關了——五胡使節團昨日遞了公函進宮,請求出關。

這日大朝,百官齊奉金殿,氣氛詭異,其因有三。

一因搜城之事,二因五胡使節忽然奏請出關,三因暮青來上早朝了。

暮青有些日子沒上早朝了,但她不在,這盛京城裡的事卻事事跟她有關。前夜,恆王庶長子中毒身亡,恆王世子大義滅親,揭發庶兄通敵賣國,聖上、相爺、刑曹和盛京府衙的人都趕到了宣武將軍府,卻審出兇手是外城祥記酒樓的掌櫃,起因竟與納妾之事有關,恆王庶長子沒有通敵賣國,而恆王世子之心昭然若揭。原本案子審到此處就該結了,哪知那祥記的掌櫃和小二竟一身武藝,趁人不備劫持了恆王世子,逃出了將軍府!龍武衛搜了一天兩夜卻沒找到兩人的藏身之地,恆王世子亦生死不明。

盛京城裡正值多事之秋,五胡使節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請求出關,連議和也不顧了。這一天兩夜朝臣們都閉門不出,昨夜還不知是因何事,今早上朝前才聽說驛館裡傳出訊息,說暹蘭大帝的陵寢被盜,千餘黃金神甲不知所蹤!

當初西北軍大將軍元修上奏朝廷,說後殿已被暗河水灌滿,殿門之下藏有毒蟲,黃金和神甲都已不可能運出,朝廷甚是扼腕,但當時元修能活著從機關重重的地宮裡出來已是萬幸,朝廷便奏準了炸燬前殿之請,防的就是五胡部族會冒險盜取神甲。

既然朝廷得不到,那就誰也別得到!

可前殿明明已毀,神甲卻丟了,不知何人所為,亦不知去向!

茲事體大,有些朝臣尚存有僥倖的心思,覺得興許是謠傳,但當天子上朝,胡使進殿之後,才覺得事情可能是真的。

五胡使節進京兩月有餘,今日是第二次上金殿,與來時的跋扈不同,今日上了金殿只一句話——請求出關!至於議和條件,前些日子說每部每年要金銀十萬兩,綢緞布匹三萬匹,牛羊各三千,如今不要這麼多了,草原五胡加起來這麼多就夠了。

這顯然是急著出關,能帶回多少利益就是多少,不計較了。

元相國正因祥記和神甲之事勞神,兩夜未眠,眼下微青,面色看起來比往常更威嚴陰沉,問:“你們草原五部皆是此意?”

“正是!”勒丹、烏那、戎人和月氏四部的王臣齊聲道。

唯獨呼延昊沒有出聲。

“狄王之意呢?”元相國問。

“本王……”

“何需問他?”這時,一道聲音當殿傳來,呼延昊微微眯眼,轉頭一看,打斷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老對頭——元修。

元修墨袍加身,襟前猛虎威凜,自永壽宮裡自戕後,他也是第一次上朝,態度強硬,一如從前,“戰敗之族,也敢求金銀?”

關外戰事將起,五胡使節急請出關,這關頭西北軍不出關征討他們,他們就該慶幸了,哪還有資格談議和條件?今日莫說分文不給,就是當殿將人拿下,他們也只有被誅之局!

勒丹等四部臉色齊變,烏圖道:“大將軍是想反悔?議和可是你們大興朝廷提出來的,如此不講信義,不怕天下人嗤笑?”

元修朗聲大笑:“金銀十萬,綢緞三萬,若能給朝廷省下這些銀兩用來撫慰邊關將士,亦或天下間的窮苦百姓,我元修就是背信棄義,讓天下人嗤笑一回又何妨?”

烏圖聞言心中一沉,草原五胡與元修在嘉蘭關城打殺了十年,最清楚他的性子,他如此說,那就是鐵了心不給了。

“元大將軍之意是不懼邊關再開戰事?”這時,呼延昊忽然笑問。

其餘四部皆以看瘋子的眼神看向呼延昊,他們心中再怒也無人敢提戰事,如今神甲被盜,不知在誰手中,五胡之間眼看著要再起戰事,這時最怕的就是大興摻和進來,若是西北軍在此時出關征討,五胡部族便有滅族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