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邊聽邊嚼著桔子,只覺得酸的甜的,品不出是何滋味,嚥進肚中,喉嚨心裡都燒得生疼。

他竟是為了她。

若是元修不知情,隱衛劫持了步惜塵後,他很有可能會出手救人,而隱衛逃出宣武將軍府後也無一處安全的藏身之地,因此步惜歡才挑在今夜與元修攤牌談判,不惜暴露刺月門的秘密,不惜冒著放過元家子弟會有斬草不除根的危險,為的竟不是化解他今夜之險,而是幫她查殺父真兇?

他在她與高氏去佛堂時,或者在他知道兇手是步惜塵時就有這想法了。

若她是這世間擅長解謎之人,他絕對是那擅長佈局之人。

可他所佈之局,每每讓她心疼。他不誅元家滿門,她雖然認為那是帝王應有的胸襟,但不代表她不心疼他。人人都有爹孃,人人都知那喪親之恨,步惜歡若有親政那一日,清除元黨卻不斬草除根,那些活著的元家子弟未必會感激他,心裡想必會記恨他的殺父殺母之仇,而元修又遏著西北邊關,關外就是虎視眈眈的五胡外族,誰敢保證時日長了不生禍亂?

這是歷代哪個帝王都不會容忍的隱患,但是步惜歡容忍了,只因今夜毒閻羅再現,他記著與她一起承擔的話,想要幫她查出殺父真兇。

暮青望著步惜歡,眸中被痛意填滿,清冷不關世事的心,已知歡喜疼痛。

“瞧什麼?”步惜歡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許你如此待我,不許我如此待你?”

“我……沒為你做過什麼。”暮青低頭道。

“還不夠?”步惜歡放下桔子,執起她的手來,“這天下間有一人願為我棄了一生最珍視的東西,我如何能不滿足?”

她不知道,她今夜與高氏離去時那決絕的背影給他的震動,為幫他化廢帝之險,她邁出書房時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能想象得到,她在佛堂裡愧疚與堅忍交織,自責與決絕相爭時是怎樣的難熬,這誅心之痛她肯為他嘗,他又有何不能捨的?

“青青,你今夜還是走錯了一步,錯在不該如此護著我。”步惜歡嘆了一聲,“你可知道,你力排步惜晟通敵之嫌,已讓元廣懷疑你是皇帝一黨?他之前查不清你的底細,又覺得你只認理不認人,不屬於任何一派,因此尚且容得下你,但若是他看出你心裡是親近我的,那他將來必殺你。”

“那又如何?將來又非此時!”提起元相國,暮青不由怒上心頭,憤而起身,“我如何不能護著你?我就是要護著你!”

元家想要自立,水師乃是謀算江南的重中之重!練兵之難,難在初時,江北水師的五萬兵勇來自江南,不熟盛京的水土人情,亦不服盛京那些養尊處優的將領,那些將領多年未戰,且不識水性,如何能叫這些個個水鴨子似的江南兵勇心服?

朝中合適水師都督一職的,只有她一人!

她與江北水師有同鄉之誼,又有戰友之義,且兼青州山裡智救大軍之恩,五萬水師歸心才能提高練兵的積極性,才能最快練出個樣子來。

朝中封她為江北水師都督時曾言明一年後要閱兵,這一年的時日,她必定用盡心思琢磨練兵之法,待這練兵之法琢磨出來,又能證明這練兵之法有效的時候,才是元相國殺她之時。

即是說,這一年的時日,她暫且安全。

“步惜歡,你聽好了!我若護著你,絕不會遮遮掩掩!我若想護你,一定會有護你之力!我今夜險棄了一生所求,從今往後,誰也不能再置我於今夜這般境地,誰也不能再置你於今夜之險。我自己險些棄了的東西,我會憑自己之力,要這世上再無人能讓我棄!不必終有一日,就從今日起,我會為此不懼朝堂詭秘,不懼人間險惡,與你並肩,看這四海大定那日!”

暮青面具未摘,背襯著閣樓西窗,月色已淡,燭火正盛,少女一張少年容顏,相貌平平,卻叫懶坐桌旁的男子怔怔失神,恍惚間覺得那眸裡的光華驚豔了歲月江山,一生不能忘。

“都督!”正在這時,劉黑子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人未到,喊聲已到,“龍武衛的人來了,說要搜府!”

他還沒上樓,步惜歡的面具便已戴上了。

暮青抬頭,眸中一道厲光,冷喝一聲:“開府門!讓他們搜!我正巧還怕他們不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