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世居星羅,魏父乃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在一次陪妻子出海回孃家的途中遇上了海寇,一船的家丁被屠,屍體被拋入了海里,魏卓之那時年幼,眼睜睜看著孃親不堪受辱投海自盡,海寇頭子將他提起綁在桅杆上威脅魏父交出家財,殊不知魏家三代佈施行善,家中之財早就見了底兒。可是,任魏父苦苦哀求,海寇仍將魏卓之扔進漁網投入了海里。

那日,茫茫大海猶如血池,海鯊搶食人屍,幼童在血海里沉浮,嗆進喉腸的血水不知是母親的還是家丁的,他那時年紀太小,時至如今只記得在船頭大笑的海寇和一支射穿海寇頭子喉嚨的長弩。

蕭元帥那年總領星羅海事,那日正巧到附近的島上視察海防,遇見魏家的船隻遭劫,便率一隊將士力搏海鯊,救下了魏家父子。

魏卓之嗆水已久,險些死於船上,蕭元帥傾力相救,以內力護其心脈至靠島上岸,這才將他從閻羅殿前拉了回來。魏卓之大難不死,卻因受驚嗆水傷了身子,幸而魏家三代行善,結識了不少江湖豪傑,其中便有魏卓之的恩師合谷鬼手。

魏父將魏卓之託付給合谷鬼手,自己則將心思全都用在了經商上,所得的錢財全用在了海防上,他想以此告慰亡妻和報答蕭元帥的救命之恩,此舉令蕭元帥十分欽佩,於是不計門第之別與其結為了義兄弟。

蕭元帥在魏家的幫助下改造海船,抗擊海寇,後因剿寇有功而被調回沂東,奉朝廷之命打造戰船鎮守東南海域,練成了舉世聞名的蕭家軍,只是不久之後便發生了上元之亂,蕭家軍全軍戰死於夷陵道。

魏卓之幼時遭遇大難,從此志在海防,但大興入仕制度森嚴,魏家世代為商,又曾襄助蕭元帥,他想從朝廷手中謀得一方海防大權可謂痴人說夢,於是他便借江湖名氣廣交三教九流,甚至拓展了家中的生意行當,在汴河城開了賭場。人人都以為公子魏遊戲人間只愛錢財,卻不知他的錢財都用在了結交士族權貴上。

那時,正值步惜歡初下江南,他有意招攬賢才,留意到魏卓之後便有意與他結識,二人從相互試探到聯手一搏歷經了兩年,此後步惜歡便以好男風之名興龍舟南下,年年都因鋪奢而被世人詬病,世人卻不知所謂的“江河一日十萬金”中的金銀其實全都流進了魏家。魏家用國庫的銀子經商,沒幾年便成了江南第一富賈,魏卓之一面結交江南權貴,一面利用江湖身份助步惜歡建立了刺月門,收集天下訊息、招攬能人異士、暗殺朝廷奸黨、滲入士族之中。

暮青從沒想到,步惜歡在江南的勢力竟如此之深,其勢力脈絡已廣佈江南,深到江南的文武權臣不敢不迎駕渡江,而今想要阻止新政反而處處受制的地步。

大興江山雖只剩半壁,但他是這半壁江山的君——名副其實的。

只是,步惜歡之志沒拘在這半壁江山裡,他如魏卓之之願,讓他領了星羅的海防,顯然有發展海事的打算。江南與江北除了汴河之隔,尚有海域可通,且聽說星羅往南有小國,西南有列國,東南有仙山列島,這些都只記載在民間雜說遊記之中,鮮少有船真能航行得到。大興內亂多年,國力不如從前,加緊星羅海防一可謀江北,二可施壓嶺南,三可防備海上諸國,日後國力強盛之時,還有出使列國之便,可謂一舉四得。因此,魏卓之此去星羅,身兼重任。

這一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魏卓之與蕭芳明日一早便啟程去星羅赴任,暮青想為二人踐行,飯後親自列了張單子讓綠蘿去採買,晚膳就定在了自家院兒裡用。

鑾駕的儀仗撤去了驛館,暮家院外只留了幾個宮人,巷子裡安排了百來名神甲侍衛值守,門一關,院兒裡不見宮人侍衛,只見書房的窗開著,桌上放著幾摞明黃的奏摺。

步惜歡臨窗而坐,執筆硃批,夏風捎著片竹葉飄進窗來飛入硯中,墨紅葉綠,窗明雨珠兒淨。

暮青在灶房裡進進出出,炊煙升起時已是日暮時分,細歇晚霞來,雲薄屋瓦紅,小院兒裡露草青青蟲鳴唱晚,暮青端著剛炒好的菜從灶房裡出來,正撞上步惜歡從書房的窗後望來,兩人目光相撞,一窗之隔,脈脈萬重情。

若不見那明黃的奏摺,不見他袖口暗繡的龍紋,他與她此刻就彷彿是一對尋常夫妻,日出而作,日暮還家,他在寒窗後閒讀,她在灶臺前生火做飯,日子平淡悠然。

然而,這樣的日子終究只有三日。

這晚,暮家的主屋裡擺了宴,午膳用得晚,四人都不餓,步惜歡的胃口卻好得很,魏卓之把一桌子的菜嚐了個遍,嘗罷目光雪亮,嘆道:“尋常食材能烹調出這等滋味來,微臣怎就沒遇上這樣的廚子?買進尋常食材,賣以酒樓飯菜的銀錢,三年豈止賺進一家客棧?”

這人三句話不離本行,暮青也是心服。

步惜歡淡淡地看了魏卓之一眼,“看來你是志在行商,那二品鎮南大將軍的帥印不妨交回來紫殺。”

魏卓之的嘴角抽了抽,閉上嘴再不敢調侃暮青了。

蕭芳把魏卓之的神情看著眼裡,對著這一桌子的飯菜露出羨慕之色。她自幼在青樓長大,掌勺之事對她而言難過吟詩作畫,這些事不知日後她可不可以學。一想起日後,她就覺得這段日子的經歷如在夢中,星羅十八島又會是何樣子?

暮青和蕭芳都是寡言的性子,兩人無話,唯有兩個男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著機鋒,隨意得就像是步惜歡沒親政時那般。但這樣的夜晚不知日後還能否再有,魏卓之這一走,下回再見不知要何年何月。

暮青不善言辭,唯有飲酒相送,晚宴散了時,她已有些醉意。

步惜歡喚了宮人進來備水沐浴,而後便與暮青去了書房。

書架上放著幾摞手札,暮青捧入手中看著其中泛黃的字跡,往事浮上心頭,隱隱作痛。

步惜歡從暮青身後伸過手來,往手札上一覆,嘆道:“既是醉酒,還不歇會兒?”

說著話,他將手札輕輕合上,放回了書架上,隨後抱著她坐進了椅子裡。窗開著半扇,夜風吹來,竹香滿屋。暮青有些頭暈,歪頭靠在步惜歡的肩上,闔眸養神,低聲道:“可惜了都督府裡的那些手札。”

那些手札裡除了記錄了她從軍入朝期間所辦的案子,還有一本淺述微表情心理學的,步惜歡對此很有興趣,她本是打算寫好後給他研讀的,沒想到尚未完成便出了這麼多事。

“世間之事難得圓滿,人在便好,餘事強求不得。你既有造福百姓之心,這些手札在哪裡都一樣。”

“……嗯。”

步惜歡向來會安撫人,暮青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她的氣息輕滑如羽,帶著淡淡的果酒香,吐在他的喉前,如世間至烈的魅香,讓他的丹田裡逐漸生出一團濁氣,連同氣息也沉了些許,忍不住撫著她的腰肢,隔著雲一般的月裙兒尋啊尋,在她的腰肢後尋著一眼春窩兒,輕輕一按,他的腰肢頓時如弱柳般枝搖欲折,不勝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