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柴巷裡以前的住戶多以賣柴打獵為生,只出了一戶仵作,暮青離家時,家中早已沒了四鄰。她一走就是三年,古水縣裡的百姓興許以為她死了,左鄰右舍又搬了回來也有可能。但看步惜歡的神情,暮青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在這院兒裡的十有*是熟人,而和他熟到能讓他這麼自在放鬆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內之人玉面青袍扇不離手,人在房簷下,笑比玉蘭美。

“帝后駕臨寒舍,蓬蓽生輝!”魏卓之隨意慣了,只在門內一讓,躬身相迎。

步惜歡也不計較,與暮青一道兒進了門,柴米香正從灶房裡飄出來,兩人還沒走到灶房門口,綠蘿就推著蕭芳走了出來。兩人顧著行禮,暮青詫異地問道:“你們不是往星羅去了?”

星羅在大興地域的最南端,一州十八島,毗鄰瓊海,因島嶼眾多星羅棋佈而得名。

魏家世居星羅,魏卓之在外數年未歸,這回在盛京尋到了蕭元帥的遺孤,又因功受封正二品鎮南大將軍,領了海防諸事。鑾駕來古水縣之前一日,魏卓之就帶著蕭芳離開汴都了,算算時日,他們應該走出汴州地界了才是,沒想到竟然在古水縣!

“小芳想起還有件物什沒交給殿下,我們就在古水縣裡住了幾日。”魏卓之道。

蕭芳微微頷首,面有愧色,“殿下請隨民女來。”

東西收在東屋,用錦布包得仔細,暮青隨蕭芳進了屋後,看見錦包不由怔了一怔——瞧這形狀,像是書本。

正想著,蕭芳把錦包當面拆開,裡面放著的果真是書——一本經書,一本棋譜!

“這是……”暮青接來手中翻了翻,那經書裡的字她看不懂,而棋譜的最後一局是個殘局,“這是空相大師贈予我的經書和棋譜!”

她專門收在書房的暗格裡的,怎會在蕭芳身上?

蕭芳道:“盛京大亂那日,府里人匆匆收拾行囊,駱小爺搬箱子的時候不慎撞倒了書架磕壞了暗格,這兩本書正在暗格之中。他不知如何是好,問到了姚姑娘那兒,民女覺得這經書和棋譜對殿下定是要緊之物,於是就收在了身上。出府之時,馬車被禁衛所截,殿下書房裡的東西皆未能帶出盛京,除了民女事先揣在身上的經書和棋譜。”

蕭芳面有愧色,南下時,暮青在養傷,她就把經書和棋譜收了起來,渡江之後,魏卓之想帶她回星羅魏家,見她猶豫不決,便說了許多她從不知道的事,事關蕭家和魏家。初聞爹孃生前的事蹟,她如在夢裡,就這麼被魏卓之帶出了汴都,走到半路才想起經書和棋譜的事,折道而返時,鑾駕已經到了雲秋山,她不想打擾帝后守陵,於是就在古水縣裡小住了幾日。

暮青搖了搖頭,一時無言。空相大師佛法高深,似是知道她的來歷,亦能參透將來,那夜他所贈之言她還沒有參透,經書和棋譜竟又回到了她手中,難道世間之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我一直參不透這經書和棋譜,能再見到已屬有緣,多謝。”暮青道過謝後便把書收在了身上。

步惜歡是拉暮青來蹭飯的,魏卓之早知他們會來,備了一桌子的江南名菜,還上了一罈楊梅酒。見天放了晴,桌子就擺在了院子裡,綠蘿侍奉在旁,步惜歡、暮青、魏卓之和蕭芳四人不拘君臣之禮圍桌而坐,暮青不想浪費他人的心思,於是收起雜緒,用膳時問道:“這宅子你買下了?”

這話是問魏卓之。

這間院子因緊鄰暮家,多年來無人肯買,也無租戶,公子魏財大氣粗,想來不會白佔百姓的院子,比起租住,他擲銀買下的可能性大些。

“擲了多少銀子?”暮青無意打聽錢財之事,她只是好奇,好奇跟暮家做鄰居要花多少銀錢。

“這後柴巷如今可是鳳興之地,千金不換!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沾沾這祥瑞之氣,可惜他們都晚了一步。”魏卓之笑得狐狸似的,自以為神秘,看在暮青眼裡卻只有狡黠。

步惜歡淡淡地瞥了魏卓之一眼,見不得他讓暮青猜來猜去,於是道:“你我成親後,他就把這巷子裡的宅子全買下來了,那時沒擲多少銀子,聽侍衛說,這幾日不少鄉紳富賈打聽巷子裡的宅子,想出千金買下,此時想必以前的老住戶腸子都悔青了。”

他邊說邊夾了塊糖藕放在了暮青的碗裡,淡聲道:“用膳之時切莫勞神,傷胃。”

嘿!

魏卓之氣得直翻白眼,這什麼人吶!敢情就他心疼媳婦兒!這事兒可是他媳婦兒問他的,到頭來怪他頭上了,這算不算一樁冤案?

暮青也嘆了口氣,只是說了幾句話的工夫,她面前的碗裡就被堆成小山了,糖藕、鱔絲、筍片、米丸,還盛了碗烏雞湯。自從回到江南,步惜歡除了親政,其餘的心思都用在了一件事上——養胖她。

她夾起糖藕來咬了一口,繼續與魏卓之閒聊,“你不行商可惜了,當真要回星羅興建海師?”

這人天生就是個經商的料子,沒想到會志在海上。

“此生之願!”魏卓之笑答。

只見天光垂來院中,男子的眉宇裡明澈如雲海,浩然猶浸明月,一貫以遊戲人間之態示人的江湖公子此刻終露湖山真色。

暮青聞言,再未開口。

人各有志。

她已聽步惜歡說過蕭魏兩家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