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二十年五月十七晨,安平侯侄女沈氏和親大遼,時逢朝局大變,龍武衛及禁衛軍奉命戍衛京畿,送親的儀仗離京時只有寥寥三五百人,比前朝韶華郡主和親大圖時紅妝萬里出故國的壯景,本朝和親大遼之景實在叫人唏噓。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南下的軍民抵達汴河江岸,歷時近兩個月,當年從軍西北的五萬兒郎終於望見了滔滔汴河水。

這夜,江上起了霧,霧海接天綿延似嶂,舉頭難見星子,唯見箕星在東,明亮異常。

中軍大帳旁的側帳裡,暮青從榻上坐起,屏息細聽,警戒如獸。

步惜歡在她身旁笑了聲,“怎麼草木皆兵的?”

“你不覺得太靜了嗎?”

“今夜無風,自然靜。”步惜歡曼聲道罷,又對帳外道,“把火盆搬近些吧。”

這時節悶熱潮溼,帳外無光她睡不著,火盆離得太近他又擔心她熱,於是便命宮人搬遠了些,沒想到這一搬遠,炭火聲便小了許多,帳外太靜,她反倒不安了。

“才二更天,這樣坐等豈不難熬?”步惜歡擁著暮青躺了回來,安撫道,“我在,將士們也在,你還有何不安心的?”

暮青皺了皺眉,正是因為重要之人都在,她才不安心。可這人似乎總能安撫她,這明明毫無說服力的話竟叫她定了心神。

他們都在,風雨同舟,何事可懼?

“嗯。”暮青淡淡地應了聲,闔眸養神。

只是養神,她知道,今夜沒有人能睡得著。

*

三更時分,江霧推上岸來,層疊成雲,萬軍之營如在仙山深處,精兵舉火來去,霧靄隨人流動,遠遠望去,虛實難辨。

軍營深處剛剛換防,兩隊巡邏兵從一座軍帳外交錯而過,帳中有道刀光閃了閃。

“都這時辰了,還沒亂起來。”

“閉嘴!”

軍帳中光線昏黃,一人盤膝坐在暗處,難辨面容,卻可辨其聲音。

月殺!

“行行,閉嘴就閉嘴,小爺不跟失寵之人計較。”烏雅阿吉笑得十分惡毒,舔著刀刃補了一句,“更不跟腰不好的人計較。”

月殺讓呼延昊從眼前把主子的女人劫走,那女人捨命自刎,驚了愛妻如命的皇帝主子。他家主子捨不得責備愛妻,就問了侍衛護主不力之罪,罰月殺南下期間看守人犯不得擅離。隱衛之責在於護主,命人來當牢頭,與疏離貶斥無異,月殺心情不好,他不計較。

月殺也不與烏雅阿吉計較,他沒接話,只緊盯著軍帳中央。

草蓆上躺著兩人,一老一少,睡得昏昏沉沉的,正是華老將軍和季延。

此處並非東大營,軍中壓根兒就沒有看押二人的固定之所,只不過所有人都以為兩人在東大營罷了。

章同與暮青有同伍之誼,東大營又是曾經的特訓營,對外聲稱人犯由東大營看守,至今無人懷疑。可實際上,自南下之日起,押解人犯的馬車就混在百姓的隊伍裡,入夜後再喬裝成御林衛轉移到營中,至於轉移到哪個營區哪座營帳,要看當日紮營的地勢和斥候的軍報。

此乃絕密軍機,除了步惜歡和韓其初,只有看守之人知曉詳情。

月殺抿著唇,眼眸在黑暗之中利如鷹隼。主子之謀向來深遠,今夜便是決戰之機,孰勝孰負就看主子和那人的乾坤之謀哪個更勝一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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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時分,霧色濃如大雪,兩個傳令兵舉著火把往西南兩座大營的軍侯大帳而來。

南大營外,值夜的親兵定睛遠眺,奈何視野極差,只聽出鐵靴之聲急如潑雨,他趕忙揚聲問道:“前面何人?”

話音落下,霧裡已顯出人影,來人手執令符肅聲道:“緊急軍情!”

親衛藉著火光看出來人是韓其初帳下親衛隊中的一人,忙回身通報,剛轉身,帳簾便被人撩開了。

老熊大步走出,問道:“出亂子了?”

“稟軍侯……”傳令兵上前一步,在老熊耳邊低語了幾句,遞上一封手契。

“什麼?!”

“軍侯不可張揚,需以軍心為重!”

老熊張著的嘴頓時閉上,低頭看了眼掌中的手契,面色凝重。這一夜都沒聽見有啥聲響,亂子出在那邊,確實也聽不見。

再有兩個時辰就要渡江了,是差不多該有敵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