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刺入血肉裡的聲音在密殿裡清晰可聞,兩人離得極近,半晌後,幾滴溫熱的血落在地上,步惜歡鬆開手,元敏踉蹌著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鳳簪滑出,高髻鬆散,女子躺在冰冷的玉磚上,胸口插著把匕首,血色洇開,若胸前繡出朵紅牡。元敏眼神發直地望著殿梁,氣息尚存,已在生死之間。

步惜歡沒殺她,他轉身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門,一掌擊出,石門受震不動,門上的石皮卻簌簌碎落,露出鎢鐵內門,門上可見一副女子騎馬狩獵的華雕,天上有龍穿於雲間,女子不射身旁的百獸,獨坐馬上拉弓,一個射龍之姿。

華雕美如陵墓壁畫,女子手上的弓箭雕得格外精緻,細細一瞧,竟是真的。

既是真的,開門的機關自然是要射什麼,可雲龍百獸皆是浮雕,與弓箭同在鎢鐵門上,即便拉弓也射不到。

步惜歡細思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撫上那弓箭,未拉弓弦,而是輕輕一推。只聽機槽滑動之聲傳來,雕著弓箭的那塊鎢鐵竟被推送了進去,四周的暗壁上現出九道箭孔,瞧那方向,應是連著雲龍與百獸,那小巧的弓箭可以轉動,瞧這樣子,開門的機關應該是要將箭射入某道箭孔中。

九道箭孔,九種選擇,射哪個?

步惜歡看了眼女子身後揹著的箭筒,那箭筒裡還裝著十幾支羽箭,黑羽銅質,甚是小巧——看來選擇不止九種,天上雲龍,地上百獸,可射其一,可射其二,可射其三,亦可皆射,難以選擇,不知哪個才能開啟石門,亦不知選錯了是何後果。

“人這一生步步是岔路,一步踏錯便是一生之失,再也回不了頭。”元敏望著殿梁,虛弱已極,卻好心地提醒,“皇帝可要好好選,如若錯了,內裡的機關便會被箭住,到時便真的開不了了。”

步惜歡回頭淡淡地看了元敏一眼,漫不經心,波瀾不興,“有何難選的?此圖上所雕的女子應是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當年本有女中豪傑之志,心在四海江湖,卻隨龍入宮,悔憾一生。如若重來一世,當年會如何抉擇?”

元敏聞言闔眸不答,她不肯看步惜歡,只因記得他方才與她相視之時,用過攝魂一般的密功誘使她說出了機關所在,她不會再中此招,絕不會親口告訴他如何開啟石門。

她要他陪她死在這密殿裡,大興江山無人承繼,唯有改朝換代。

這六百年的江山,最後兩代帝王皆因她而死,這一生也算值了。

步惜歡看出元敏臨死之際的打算,目光嘲諷,眸中卻並無急色,看起來本就沒有施展幻功的打算。他轉身看向石門,沒轉弓箭的方向,慢悠悠地拉開弓弦,懶洋洋鬆手,那弓箭向著天上,直射雲龍!

嗖聲入耳,元敏睜眼,見那弓弦上的小箭射入了龍槽中,步惜歡抬手從箭筒裡又提出一支小箭來,將弓箭隨意一轉,拉弓,射!

箭入矢槽之聲如雷霆,步惜歡的聲音卻散漫不驚,“元家總求圓滿,名利皆想得。當年老國公想要忠臣治世之名和天子外戚的榮華富貴,而今想要江山,卻避忌篡臣之名,非要朕被天下人唾為昏君,你元家再順應民心而為。老國公如此,元廣如此,太皇太后亦如此,家族榮寵想得,夫妻恩愛想要,那這門上的機關何難之有?”

步惜歡慢悠悠地說話間,將小箭一支一支射出——九孔,九箭,一箭未遺。

箭射滿,他負手回身,華袖一展,龍騰雲繞,二十年不露崢嶸,今日一現彷彿四海皆定,道:“不過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罷了。”

元敏雙目圓睜之時,只聽喀的一聲,石門頂上隆隆一響,鐵鏈拉動石門的聲音傳來,落下的石門在元敏眼前緩緩升起,彷彿一道白光自男子腳下升起,要入雲天萬里。

那一刻,敗勢已定,石門後卻傳來嘈雜之聲,其中隱約可聞刀兵相擊之音。

盛京宮已經被奪,永壽宮後殿裡的隱衛雖然武功高強,但寡難敵眾,必非神甲軍的對手,此時應該被斬殺殆盡了才對。步惜歡進了密殿,神甲軍難入其中,李朝榮必定率人急尋入殿之法,石門外有嘈雜之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刀兵之聲哪裡來的?

元敏躺在冰涼的玉磚上,眸中生機分明已弱,卻忽然生出明光!

這明光剛生,石門已升上半道,只聽密道里一聲大風鼓盪之音,隨後門下渡來一幅墨黑的袍角。

電光石火間,元敏奮力抬手握上胸前的匕首,狠狠地往血肉裡一刺!

噗!

這回聲音不大,步惜歡卻倏地回身,目光寒涼。

元修飛身進了密殿,目光落在元敏胸前的匕首上,僵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