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盯著城門的蒼老雙眼漸漸翻出眼白,抓向城門的手緩緩落下,打在青磚上,咚的一聲,不知敲在了誰的心頭,城樓下一片死寂,百官望著那立在城門口的少女。

“亂黨已誅,城門已下,即刻起文官棄轎,武官棄馬,卸兵甲入城,進宮陛見!妄言者,誅!妄逃者,誅!”少女的聲音似清冽的寒風,一番話似含刀光劍影,懸於百官頭頂,不由人反抗。

百官提著心,心裡皆疑——聖上就在城門外,為何不傳口諭,而由新後代傳?

正生疑,帝輦裡一道紅影掠過,百官仰頭,見那紅影掠向華老將軍,落地之時長劍出袖,已擱在華老將軍的頸側。那人一揭面具,露出張與聖上有著三分相似的臉孔來,冷喝道:“拿下華家父子,百官進城入宮!”

御林軍聞令將百官團團圍住,華家兩子見父親被挾持,家眷仍被綁押在城樓上,不敢輕動,只得受縛。

百官懼驚,懵然無措。

西北軍在這態勢裡一齊望向元修,元修跪在至親的屍身前一動不動,春日照著男子的背,卻始終照不到他的臉。

“爹……”這時,虛弱的聲音傳來,元謙在三丈外,將手伸出。

面前忽然有黑風捲過,元謙如殘葉般滾了兩圈,仰面朝天時脖子被一隻手狠狠掐住。元修依舊低著頭,除了元謙,無人看得清他的眼,那是一雙血絲密佈的眼,似深潭化作血池,殺意滔天!

那殺意卻被一隻手按住,暮青站在元修身後,問元謙:“為何殺了我爹?”

她不知元謙與柳妃的事,但隱約猜得出來,事到如今,那些過往她已不想知道,只執著一個緣由,拒這緣由她也猜得到。

元謙笑了笑,目光隨笑意而遠,彷彿想起那年的江南六月的雨。他一生裡第一次到江南,見到蘭月屍身的那天下著雨,刺史府裡,他扮成安鶴所帶的宮人混在其中,卻只能遠遠看著那屍身。江南六月已是夏天,那天卻刺骨得冷,像孩兒剛去那夜,他想起那夜懷裡的涼,只看著蘭月的屍身,便覺得冷入骨髓。

爹殺了蘭月,順手讓聖上背了殘殺宮妃的黑鍋,聖上不肯背這黑鍋,下旨驗屍徹查,來驗屍的卻不是穩婆,而是仵作。蘭月在天下人眼裡已是妃嬪,聖上竟絲毫不顧她的名節,讓她死後也要蒙羞。

那驗了蘭月屍身的老仵作,他怎麼可能讓他活?正好安鶴奉懿旨到了刺史府,他便在下過鶴頂紅的毒酒裡又下了毒閻羅,如此人是被毒死的,既可不露痕跡,又算他親手給蘭月報了蒙羞之仇了。

那天起,他走出刺史府,餘生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報仇。

那天起,一人走進了刺史府,從此從軍入朝,也只有一個目的,那也是報仇。

他的殺妻害女之仇,她的殺父之仇,從此不共戴天,註定了今日。

他這一生寂寞渴求,到頭來不是未遇見,只是一念之差,錯過了。

那天去追蘭月時,他本可讓晉王的人假扮他,卻擔心離京太久,一旦扮他之人露了破綻,多年所謀便要毀於一念。

一念……

一念之差,蘭月付了性命,而他多年所謀也終毀於今日。

“六弟……”元謙看向元修,那掐著他脖子的手和血紅的雙眼就在面前,對他來說卻已然模糊,他看見的竟是年少時一同在府裡的時光,“你我這一生,終究是被一個元姓給辜負了,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他願如何,男子沒有說出口,只是一笑,訴盡了一生的悲涼。

元修未動,直至指腹下的脈息漸頓漸停,他的手才漸漸發起抖來。男子深深低下頭,兩行熱淚灼著五臟六腑,那手狠狠掐著已死之人的脖頸,卻終究沒有捏斷。

我這一生,從志向與至親不同那日起就知是苦,寧願掙扎著也要去邊關,只因不願被這元姓辜負。辜負我的從來就不是元姓,而是至親背叛,是你啊……大哥!

你若肯早說,哪怕爹孃不願,姑母不願,世人皆不願,這世上幫你之人也必有我一個!

為何不說?為何不信?竟至今日,弒父殺母,逼死鈺兒,至親死盡,了結一生?

男子跪於兄長面前,久未動。

暮青也望著元謙,許久未動,不知過了多久,她仰頭看了看青天,父仇已報,這一路的擔子,是當卸下之時了。

然而,正是她仰頭的一瞬,元修的身子忽然一僵,猛地起身,沒有一句交待,縱身翻過城樓,直奔內城而去!

此事突發,暮青回身望著城樓,覺得元修應該是想進宮,元家之人今日並非死盡了,而是還剩一人——元敏!

步惜歡已進宮多時,聖旨一直未到,宮裡不知是何情形?

暮青這才覺出步惜歡進宮的時辰有些久,而元修剛剛經歷喪親之痛,勢必不容元敏再死,他這一進宮……

“百官進城x城城關閉城門!”暮青轉身傳令,城樓上下依令而行之時,一物忽然破空而來!

暮青聞聲轉身,一條繩索忽然將她套住,她尚未來得及看清繩索那端是誰,便被一道猛力凌空扯起,飛過百官頭頂,落在一匹戰馬上,被人牢牢捆住,策馬馳出,向著外城的城門!

------題外話------

這章劇情跨越比較大,後面剎不住了,群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