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我之間,誰為牛羊?(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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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悽清,山風凌人,男孩腰間玉帶旁系著的寶墜隨風揚起,如血珠潑出,血氣逼人。
暮青看著呼延查烈,許久未言,待風勢緩後她才平靜地道:“若你奉弱肉強食為世間真理,那大可不必為狄部王族報仇雪恨,死了的人只能怪他們弱如牛羊,該死罷了。”
此話如一把尖刀,遠勝男孩手中那把小小的匕首,刺痛心肝。
呼延查烈厲吼一聲,胡語晦澀,殺意卻猶如實形,凜若風刀!因猶豫而放過了數次機會的孩子被暮青的一句話逼出了真怒,握緊匕首便向她刺去!
暮青有神甲護身,刀光避開了她的上身,直逼膝頭!那匕首雖小,刀背一側卻有一鉤,形似魚鰭,剜肉挑筋最是鋒利,呼延查烈盛怒之時殺意非虛,刀法狠辣,似草原上亮出獠牙的幼狼。
暮青見刀光逼至,不避也不退,屈膝便撞向呼延查烈的內腕!她身居上坡,月色灑在坡後,這一屈膝,攜山風掃殘葉,膝影若黑雲壓頂,其勢威凌懾人!呼延查烈雖然年幼,反應卻十分機敏,見勢猛地沉身,反手一抹!一片草尖兒被刀光抹平,在激盪的山風裡揚起,若萬千飛針,刺向暮青的面部。
暮青下意識仰頭躲避,喉嚨頃刻間暴露!
呼延查烈伏在半人高的枯草叢中,月光悽清,草屑紛飛,一雙眼眸在草後死死盯著暮青的咽喉,似盯住獵物的小獸。
刀光自草叢後射出,疾如白電,殺意決然,直取暮青咽喉!
刀光眨眼間便至,空中卻綻開零星火花,伴隨著短促的鏗聲,暮青仰面而倒,刀光彈入草叢裡,依稀有兩道!
呼延查烈循著刀光往草叢裡一瞥的短暫工夫,暮青忽然彈起,薄刀自指間射出,其速比精鍛華嵌的匕首快得多,呼延查烈回神極快,欲避時竟已晚了,眼睜睜地看著刀光擦頸而過釘入了草叢。颯颯風聲沒了刀聲,紛飛的草屑裡添了幾根髮絲,呼延查烈僵在草叢裡,刀風過頸的涼意未消,數道刀光連至,每道都擦頸而過,只欠分毫。
少女緩步而來,月色相逐,戰袍殘破,孤清勝比蕭瑟寒山。
他忽然又想起王族覆滅那夜,王帳裡短箭成林遍地殘屍,他被綁在王軍之中,滿眼盡是千軍萬馬和那高坐在馬背上的殘暴的男人,他以為除了王族,王帳外必將留下勒丹軍陪葬,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部族叛軍的騷動,騷亂間,他於叛軍身後看見了屍山,五人成陣,少年在先,踏屍而行,一刀廢一人……許久之後,他才輾轉得知那人的身份,而那人此時就在他眼前,那屍山血海裡磨練出的武藝,非他如今所能戰勝。
“你我之間,誰為牛羊?”她在他面前站住,平靜依舊,所問之言卻如利刃,刺痛他小小的自尊,令他倍感屈辱。
她是故意的!
故意仰頭躲避,故意露出咽喉,故意引他出刀,又佯裝中刀倒下,在他以為得勝時忽然出手,趁著他晃神兒的機會將他逼至如此境地——這些都是他在看見那兩道刀光時才恍然悟出的,奈何為時已晚。
她不殺他,就是為了羞辱他。
“我引你出刀時也是賭上了性命的,現在我贏了,成王敗寇,你任我宰割,心中可服?”暮青俯視著呼延查烈,將孩子的不甘、恥辱與怨恨盡收眼底,卻依舊平靜地問,“何為強,何為弱?你恃彎刀與戰馬為強,可大興縱有無數將士和百姓死在胡人的彎刀與戰馬之下,五胡卻從未攻下大興的一寸國土!此乃強還是弱,又是誰強誰弱?”
呼延查烈戒備未斂,閉口不言,卻顯然被問住了。
“何為王道?何為霸道?你阿爹教你開疆拓土便可興國安民,但你阿爹可知民心所求?你口中的那些賭上性命的男兒,他們的阿爹阿媽可願孩兒隨王軍征戰鄰國?他們的孩兒願阿爹用性命去換城池沃土?”
呼延查烈又被問住。
“若是你,你可願?!”暮青高聲喝問,山風忽烈,草屑飛揚,亂草撲打在身上,呼延查烈一動不動,似失了魂兒一般。
他忽然記起了關外的風沙狼群,那是他第一次坐上馬背,阿爹帶著他馳進了大漠,誰曾想會路遇風沙,一隊人馬只得避在一道砂壁後暫避,待風沙過去,已是夜裡。他已記不起許多事,但仍能清晰地記起那夜,記得大漠沙如雪,皓月大如盤,阿爹和勇士們在沙丘高處策馬馳騁,沙丘下是窺伺追逐的狼群,他在阿爹懷裡,阿爹揮舞著長鞭,鞭聲脆亮,狼號幽長,勇士們朗朗的笑聲驅散了他的恐懼。他記得那夜割人的朔風,記得沙丘下散落的狼屍,記得狼群散去後,阿爹在馬背上南望,手執帶血的長鞭指向嘉蘭關城,對他說:“你看,那道關城後便是中原沃土,若能踏破那道關城,中原的沃土就會是我們的,沒有狼群,沒有風沙,無需遷徙,安定無憂。”
然而,盛京富麗,質子府裡有華闕美庭,有金器玉玩,有草原上沒有的花草,有草原上沒有的金雀,沒有狼群,沒有風沙……卻也沒有了阿爹。
“老狄王也好,你阿爹也罷,狄部的王族從來就不知民心所求,自古那些尚武尚伐的帝王多不知民心所求,他們求的只是開疆拓土之功,求自己心中那一代霸主之夢罷了!既如此,何必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民安?年年戰亂,強徵重賦,夫妻長離,母子難聚,此乃民安?可笑!”暮青指向呼延查烈,字字誅心,“王道務德,不來不強臣,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若你也有霸夢,我教你一法!莫學你阿爹,只需學那呼延昊,征戰四方,不臣者殺,坦坦蕩蕩地昭告天下,你就是要稱霸!不必心裡揣著霸夢,嘴上卻道仁德,虛偽!”
此話再如一把尖刀,扎進男孩的心裡,不見傷口,內裡卻早已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