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掠向城樓時,身影在青空下迅如鷂鷹,驚了城樓上的人。

“何人?”

“射箭!”

城樓上安著重弩,呼喝聲落下之時弩箭嗚聲破空,貫日而去,其勢直透來人的胸膛!

元修人在空中,見那弩箭當胸而來,袍袖一捲,大風掃得那弩箭猛地一沉,元修順勢踩著那弩箭鷂躍而上,逼近城樓。

“射箭!射箭!”城樓上的亂黨頭目連聲呼喝,華家的人被綁成排押在城樓前,他卻沒下令斬殺人質。

殺人質也沒用,來人既敢強上城樓,必是不將華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的。

“殺了他!快!”眼看著來人離城樓越來越近,那頭目邊呼喝邊焦急地舉目遠眺,哪知剛抬頭,前方的人卻不見了。

人明明在半空中,怎會沒了?

那頭目一驚,扒著城樓便往下看,這一俯身,但覺下方有風拍面,凜硬如槍。他的影子遮住了槍頭,不見寒光,卻聞風聲貫耳,大風掃過兩鬢,他仰起頭,看見血濺晴空,血點子落在臉上,尚覺溫熱。

那人睜著眼直挺挺地倒下,生機散盡前看見一人躍起,腳踏城樓而立,衣袂展若黑雲,殺氣似塞外風雪,煞人喉腸!

元修?!

亂黨看清楚來人,驚詫萬分,但見元修手握弩箭,拳背青筋猙獰,指縫裡滴出的血落在城樓的青磚上,鮮紅刺目。那是他的血,半空中徒手奪弩矢,疾馳的矢刃割破了掌心。

箭頭箭身被血染紅了一寸,那是亂黨頭目的血,被他一箭將下頜穿出個血洞!

華家人目露喜色,亂黨舉刀齊砍!刀剛落下,眾人一齊仰頭,見墨黑的衣袂遮了日頭,元修往城樓那頭兒縱去。

*

那頭兒,血從城樓上潑下,潑在元廣高舉的手書上,血點子濺了他一臉,溫熱,鹹腥。

百官吸著氣,眼珠子上下一移,目光定在元廣靴尖前的一顆頭顱上,那頭顱華髻已亂,金簪翠釵散了一地,亂髮遮著半張仰面朝天的臉,另外半張臉被血和泥土糊住,已看不清本來的面容,唯有城樓上那披著華裳的身子尚能看出女子生前的尊貴,只是那華裳已被腔子裡噴出的血染紅,觀之觸目驚心。

“娘!”元鈺慘呼一聲,斷臂之痛尚在,母親又在面前慘死,她眼前一黑,卻因被點著穴,根本就暈不過去。

她的慘呼驚醒了元廣,他踉蹌一退,險些跌倒,被身後的宮人扶住後竟無力憑一己之力站起。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著城樓,染血的手書被捏成一團,“你……你……”

元謙長笑一聲,像是毫不在乎想要的手書被揉爛了,反而因手刃了繼母而暢快不已,“這賤婦總算死在了我手上!害我妻,殺我女兒,一刀了結了這毒婦算是便宜她了!”

華老將軍和華郡主的兩個哥哥痛呼一聲,撲向城樓下躺著的那顆頭顱,聽見元謙的話,華老將軍明知還有華府的家眷在他手中,難以輕舉妄動,仍舊怒指城樓道:“老夫必殺你!必殺你!”

元謙不怒反笑,笑得更加開懷痛快,笑罷看向元廣捏著的手書,笑道:“爹的手書寫不寫其實都無關緊要,只要你的骨血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相府的一切自然是我的。”

話音落下,他的目光往身後一掃,不緊不慢地將華郡主的屍體往旁邊一推,拿出帕子來擦了擦手上的血,而後將帕子隨手一丟。

那一丟看似隨意而為,城樓下的風吹上來的風卻卷著那帕子飄向後方。血帕在青空下一展,遮了日頭,卻遮不住從城樓後方縱身掠來的人影。

那帕子撲向元修的臉,擋了他的視線,他卻未停,一箭挑破了那血帕,揮臂一甩!正是這一刺一甩的時機,元謙擲刀而去,刀尖向著元修的心口!

此變驚了眾人,百官皆不知元修為何會從內城的方向上了城樓,此刻危急,也沒人有心思去想,甚至連出聲警示的時間都沒有,那刀尖便到了元修的心口!

元修不擋不停,任刀扎來心口,只望著元謙。兩人的目光接上的一瞬,刀尖觸上神甲,無聲而落,元謙目露驚意,元修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頂,望見了元鈺灑血的斷臂和倒下的無頭屍身。他曈仁兒一縮,氣息一亂,內息忽滯,猛地從高處跌下,砸在青瓦上,連同碎瓦一同滾下。

刀比人先落地,元謙足尖一挑,刀光似清輝,在人眼前打著轉兒一卷,入得手中順勢斬下!元修單膝跪地,明知有險而不避,提著弩箭便往前一送,直刺元謙的丹田!

元謙屏息凝神,收刀疾退,元修起身之時,他已避到了元鈺身後,拿刀抵上了元鈺的喉嚨,淡淡地道:“六弟到底還是上了這城樓。”

元修眸底充血,雙拳緊握,弩箭在拳心裡碎成齏粉,揉進割裂的傷口裡,生生堵了那湧出的血,疼痛卻沒有進到心裡。在望見城樓上的慘象時,他的心便已痛至極致,再痛已無知覺。母親殘缺不全的屍體就在他身旁,斷臂的妹妹就在他眼前,他卻不看——不願看,不忍看,不能看。

他終究還是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