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愛恨皆有因(上)(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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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他羨慕六弟,爭吵好過點頭之情。
很多時候,他不解,為何爹待六弟如此嚴苛,為何那般在意六弟的喜好言行。
漸漸的,他懂了,從府里人的眼裡,從朝中大臣們的眼裡懂得的。嫡庶有別,從繼母進府的那一刻,從六弟出生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嫡公子。六弟身子康健,性情忠義,武藝超群,乃是世間俊傑兒郎,有人中龍鳳之姿,爹將期望都放在六弟身上,教之嚴苛,盼他成龍,而另一個身子孱弱的兒子成不成器則關係不重。
爹的眼裡只有六弟,他寧願對著六弟大發雷霆,也不會對著他多言一句,怪不得外祖父在他漸漸懂事了之後要教他隱忍。
爹不知他的身子哪年好起來的,不知外祖父研習祖傳醫典殘卷裡的針法多年,不知他為了好起來,冒死讓外祖父在他身上施針,幾番險死。爹亦不知他何時結識了晉王一黨,何時得到嶺南派長老之助打通經脈傳功習武,何時與嶺南王及關外裡應外合佈局多年。
相府的嫡子原本是他,該得到器重的本該是他。
而起先,他對爹只是怨,卻無恨。
直到蘭月母女死後。
他成婚晚,奉父母之命所娶的原配之妻出身士族書香門第,其父有攀附相府之心,許是出閣前就與她言明瞭利害,以致於她成婚後一直偷偷喝著避子湯,他撞破後佯裝不知,日漸淡了恩愛之心。她多年未有所出,心裡大抵還是憂苦的,只是有苦在心難對人言,沒熬幾年便鬱鬱而終。
南院又回到了當年他一個人時的清淨,他索性以為妻守喪為由躲了三年清閒,而後,他遇到了蘭月。
他很少出府,偶有要事便會以與文人才子相聚為由去趟望山樓,他和蘭月便相識在望山樓裡。
那是四年前的初夏時節,午後風和靜,人懶倦,一曲箏聲繞樑,醒人心神。他臨窗而望,見一面覆薄紗的少女坐在大堂裡撫琴,一曲《臨江散》竟撫出了大浪淘沙爭流勇進的不屈之境。
此曲乃前朝左相曲靖之所譜,曲靖之出身寒門,拜過士族門下,出仕後滿腹經綸無人識,遭過貶黜,當過知縣,一生起起伏伏,頗具傳奇色彩。此曲正是他遭貶黜時乘舟南下,在登上江南岸後遙望江北時所譜,當時他作了首《臨江賦》的詩,曲子是後來所譜,其意境可聞遠別江北的苦愁,可聞江風大浪淘洗人心的酣暢,可聞淘洗過後的釋然平靜,可聞爭流勇進的不屈奮發,整首琴曲激人逆流而上,乃文人學子們的至愛。
他從未聽女子撫過此曲,也沒想到世間能有女子撫出此曲的意境,曲境之妙竟令他想起了曲靖之的生平起伏,彷彿身臨其境。
一曲撫罷,他猶在那意境裡沒有回神,竟提筆即興賦詩一首贈了那少女。他的詩畫從不隨意贈人,少女收到後卻問價值銀兩幾何,驚得掌櫃的要將她攆走,他阻了掌櫃的,問她:“姑娘能奏此曲,想必才情不輸文人,文人淡泊名利,姑娘何以如此看重?”
女子拋頭露面在茶樓裡賣藝謀生,她必是在生計上遇到了難處,他故意如此問,只想聽她如何答。
她道:“淡泊名利乃人之情懷,人若無生路,何顧情懷?前朝左相曲靖之譜此曲時念的是爭流而上,我既奏得出這曲《臨江散》,自無淡泊名利的情懷,只怕世間喜愛此曲的文人才子皆是如此。既如此,何故希望我有?”
他當時心頭一驚,此話有他也無淡泊之心的意思,只是說得隱晦。
他與她素未謀面,世間當真有人憑一曲便能解他的心思?
“小女子初入盛京,無處安身立命,故而求財。謝公子贈詩,小女子心領了,只是今日未懷以琴會友之心,只好辜負公子這詩了。”她將詩還給了他,隨後便抱琴欲走。
他命人下樓去給了她張一千兩的銀票,她看了一眼,福身相謝,隨後便走了。
從那以後,她再沒來望山樓,他暗中打聽,得知她乃原上陵郡丞之女,閨名柳蘭月。柳家並非望族,三代人丁單薄,上陵郡丞柳只得蘭月一女,他病故後蘭月無所依靠,只得前來盛京投靠遠房親戚。哪知數年前盛京城裡發了一場瘟疫,柳家的那房親戚一家沒能逃過,都死了。蘭月只得在外城租了間老宅,管事的一家見她此生安身無望,竟趁夜偷了她帶進京的首飾錢財跑了,她身邊只留下個丫鬟,因無以為生,這才到望山樓裡賣藝求生。
她投親而來,因非盛京人士,買不出宅子來,便仍租住在外城北的那間老宅裡,他打聽到她留京的日子即將到期,近日便要離京返回原籍,這一走只怕再難相見,他頭一回因私事出了相府,尋機會到那老宅裡見了她一面。
正是那一面,定了他和她的緣分,也定了她日後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