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年輕的帝王冷笑了一聲,打斷了寧國公的思緒。

“看來寧家是真當朕死了。”帝王之聲慵懶依舊,不緊不慢的,卻句句誅心,“朕要誰的解釋,誰負不負朕的恩,朕難道不知,不會下旨,還需你寧國公做朕的主?朕看你是真老了!”

寧國公抬眼,但見多年來深藏隱忍的帝王,此刻面色薄淡,眉宇間的睥睨之態處處透著涼薄無情。

君臣的目光一接,寧國公心頭透涼,垂首之時,步惜歡起身向他走來。男子行得緩,衣袂舒捲納著湖風,玉帶上垂繫著的白玉暖潤如脂,輕晃間卻玉色寒涼,住步時,寧國公顫巍巍抬眼,只覺得玉色寒沁,晃若雪刃,霎那間便可抹了他的脖子!

“想做朕的主,得等江山易了主,你寧家掌了後權再說,而今這江山還是朕的,大興後位有主。”男子的聲音懶若春風,湖風拂上高臺,卻叫人腳底生涼,耳邊似有驚雷一炸!

百官皆驚,見步惜歡走到前方,步下高臺。

男子一路不緊不慢,到了臺下,親手將暮青扶了起來,道:“初春地上涼,你畏寒,沒讓你起身,自己就不知道起?就不怕日後陰天下雨的,腿疼!以往不見你如此規矩,今兒倒規矩起來了。”

男子語氣含斥,眉宇間卻盡是無奈心疼之意,將暮青扶起來時,順手為她拂了拂戰袍膝處的沙塵,那般自然細心,彷彿此事已做了千百遍似的。

暮青看著步惜歡,今日觀兵大典,水師軍威懾眾,她知道在百官眼裡他只是傀儡,因此才率萬軍跪拜,以示江北水師擁護他的決心。她今日必須守規矩,百官不把他放在眼裡,江北水師永尊他為帝。

至於呼延昊忽然在此時揭穿她的身份,她雖未料到,但已明其意。

呼延昊想要拖延時間。

觀兵大典已經結束,此時理應起駕回城,呼延昊在這時揭穿她的身份,無非是想借此事引得百官和軍中大亂,拖延帝駕回城的時間。這時候,元謙必在盛京城裡有所動作!

她不慌,不解釋,不補救,任百官疑她,責她,問她,是因為她知道今日盛京城裡不止一方有動,步惜歡的人此時在城中也有所動作,既然呼延昊想拖延時間,那她何不將計就計,陪著一起拖?

步惜歡嘆了一聲,她的心意,他懂。但今日,他亦有他的心意。

步惜歡牽起暮青的手緩步拾階而上,華袖舒捲,彤雲裡隱有九龍舞天。

呼延昊就在高臺前垂眼看向兩人的手,目光剛落,便見步惜歡的袖中隱龍暗動,彷彿自雲天而降,風電將來!他目光一變,縱退而避,王軍拔刀,齊來護駕!御林軍見勢亦紛紛拔刀圍緊高臺,百官驚慌地盯著大遼的王軍,一片刀光劍影欲相殺的紛亂態勢裡,步惜歡牽著暮青的手站在了高臺前方。

高臺下,軍師韓其初為首,章同、侯天、老熊、莫海四路軍侯在後,劉黑子、湯良、烏雅阿吉等都尉在更後頭,良將百人,精兵萬餘,一齊跪地仰頭,望著步惜歡和暮青,驚疑不定,目光灼人。

月殺面無表情,章同眼神黯然,韓其初聰敏過人,似心中已猜出了什麼,只是不敢相信!

“朕自幼登基,至今已過二十載。二十年來,權相攝政,外戚專權,上無父族庇護,下無四海民心,唯得一人,託付真情。朕為一國之君,上未能清奸佞勤朝政,下未能清明吏治護佑百姓,使她父仇難報有冤難伸,以女子之身行兒郎之事,此乃朕之過,朝廷之過!朕當自省,百官當自省,這吏治究竟汙到了何種地步,才可逼得女子從軍入朝,替父報仇!”步惜歡緊緊牽住暮青的手,雖望著萬千將士,此言責的卻是百官。

他尚未直言她的身份,便先歸罪於百官,堵了百官拿綱常之言誅她之口。

高臺上下一片死寂,有些話不必說,其意已明瞭。

“朕揹負昏君罵名,被天下笑嘲二十年,唯她對朕託付真情傾心相護。而今,她已尋得殺父真兇,江北水師也已成精軍,也該是她卸下這些的時候了。今日朕便在眾位將士面前宣旨——汴州汴河城古水縣仵作之女暮青,孝敢替父報仇,勇能從軍報國,智可斷案平冤,武能帶將練兵,英睿孝勇,肅正德茂,乃天下女子之冠,冊其為後,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主六宮!大興江山一日不易主,六宮之中永不納妃嬪!”

高陽當照,湖風和靜,百官啞言,萬軍無聲!

此乃他的心意,今日城中有大動,大事若成,朝臣必然盯著後宮,那不妨今日就給百官一句話,斷了某些人日後的念頭,還敢有此唸的,也要掂量掂量江北水師之威。

暮青靜靜望著步惜歡,感覺到他將自己的手握得很進,緊得像要嵌入骨血,永世不分。

她淺淺一笑,在尚無人反應過來時,低頭,揭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