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車四輪雙轅,方輿華錦,翠頂雕窗,馬駿車華。暮青指向堂外,堂風捲打著錦簾,簾上團花齊開粉蝶如飛,莫名陰瑟。

暮青三兩步出了公堂,一把掀了錦簾,只見車內四壁錦繡,角落香爐伴著繁花,中間置著團墊,這副光景一看就知道是把該換的都換過了。但她還是鑽進了車裡,翻開錦墊,細細檢查各處縫隙,希望能找到遺留的證據。驗屍時,她留意了春孃的指甲,她左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有裂痕,但沒有斷,指甲縫隙裡也沒有皮肉組織,可見她在被勒住脖子時抓的不是兇手,這點從車伕手上沒有抓痕便可以證明。

暮青邊翻找證據邊想象犯罪現場,春娘坐在車裡,要下車時車伕動了手,而車伕能動手的地方無非是兩處……

暮青搜尋著車裡,目光剛一轉,身後的車簾子便被人掀開了。

步惜歡挑著車簾兒,避在挑開的錦簾後衝她懶洋洋一笑,拿眼神問她——幹嘛呢?

“來得正好。”暮青鑽出來躍下馬車,對步惜歡道,“上車!”

步惜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依了她。他鑽進馬車時,暮青回到公堂裡把韁繩拿了出來,回來時挑簾兒一看,步惜歡已盤膝坐在了團墊上,他穿著她的親衛的衣袍,臉是別人的,骨子裡卻還是他,懶散矜貴,舉止間雍容天成。

他笑容溺人,拿眼神詢問她要做何事,她刷的就把簾子放了,繞到窗邊,敲了敲窗子。

窗子開啟時,暮青竟不在窗外,步惜歡挑了挑眉,傾著身子往外看時,她忽然從車身旁閃出來,雙手一伸,手指粗的韁繩便套在了步惜歡的脖子上!

這一勒,暮青只是做做樣子,沒使多大氣力,但步惜歡事先不知,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一失,本能地抓找車內可借力之處。司馬家的馬車寬敞窗子也大,步惜歡的頭被勒懸於窗外,暮青仍能看見車內,她透過空隙往左右兩邊看了眼步惜歡借力之處。

公堂裡見此景者皆驚,季延起身越過司馬家的人看向外頭,巫瑾看了眼公堂正中橫陳的女屍,彷彿擔憂行出大堂時經過女屍身邊會髒了他的衣袂,於是便坐著未動。

元修也沒動,季延擋了公堂外大半光景,他瞥了眼車窗,目光落在那張被韁繩勒懸於車窗外的臉上,半邊眉宇沉如深潭。

天邊陰雲漸聚,一場春雨將至。

暮青看清楚了之後便放開了步惜歡,繞回馬車前一掀簾子,道:“下車吧。”

步惜歡理了理衣衫,似笑非笑瞪了暮青一眼,這便要下車,剛到車簾處,暮青忽然又將馬韁往他脖子上一套,順勢一轉!步惜歡氣得一笑,笑時他已跌坐在馬車裡,順著她的力道往車轅的方向靠了靠。

“不是這裡,人是在車窗被勒死的。”暮青在現場模擬過後便下了結論。春孃的身量雖不及步惜歡,但她下馬車時同樣需要彎身,車伕從一側下手,必定會造成頸部側面勒痕較重,但驗屍時,春娘頸部的勒痕是喉嚨處最重,縊溝於頸後八字交匝,就車內現場的情形來看,符合人是在車窗處被勒死的特徵。

暮青說完便要將韁繩收起,步惜歡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暮青提了口氣,睃了眼身後,見車簾子搭在她身後,正擋著公堂處,這才把提著的那口氣給鬆了。

“鬆手!”她跟他對口型。

胡鬧也不分場合!

步惜歡非但不鬆手,反捏了捏她的手,那目光似惱似笑,“聽說司馬敬有些特別的癖好,比如偏愛女子穿著戲服扮成戲文裡的人與他行房,私以為此癖甚好,不如夜裡我們也試試?就演春娘服侍司馬敬那段兒,如何?”

她既把他當春娘模擬被殺的情形,那不妨就模擬得像些。

他聲音壓得低,聽來別有一番撓人滋味。

暮青挑了挑眉,面色甚淡,嘴上卻問:“你演司馬敬?”

步惜歡眸底生出歡喜神色,“娘子如此問,便是有此興致?”

“我如此問是想提醒你一個事實——他陽虛,就快要不舉了!你能演?”

“……”

“你還是演春娘吧。”暮青看著步惜歡微微扭曲的臉,欣賞了一眼,抽回韁繩時又補了一句,“你夠美。”

公堂之外,內外有人,兩人避在車裡,眾目睽睽之下偷說著旁人聽不得的情話,別有一番趣味。但暮青說完此話就退到了簾外,靜等步惜歡出來。

剛退出來,暮青便一愣,元修不知何時到了公堂外的臺階上,馬車離臺階有十來步之距,以他的耳力,不知聽見了多少,只見天色陰沉,風雨欲來,男子負手立在高處,仰頭望去,不見青天,獨見蕭寒。

暮青坦然地與元修對望了一眼,步惜歡從馬車裡出來,也望了元修一眼,兩人對望之時,天邊忽有滾滾悶雷之聲傳來,暮青抬頭一望,見黑雲滾滾,壓城而來,大雨將至,她得抓緊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