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冬天冷,院裡有暖房和灶房,冬日燒火炕方便。暮青在帳中,只聽屋裡一會兒一趟的倒水聲,月殺腳步聲輕,來去無聲,那倒水的聲音便分外響亮。

她在榻上動彈不得,腦中一團亂,這般頭腦不清明的時候,記憶中似乎從未有。

那水聲響了五次,門關了後便再沒了聲音。

暮青緊盯著帳子,果見帳子掀開,步惜歡披著件外袍進來,將她抱起下了榻來。

“我能沐浴,不勞服侍。”暮青冷麵對帝顏,他與她皆寬了衣袍,此時貼著,她頭一回真切地體會到*溫度與屍溫的差別,兩個*貼在一起,竟可以這麼燙!

“世間事,除了能,還有想。”步惜歡往浴桶處去,裡屋沒屏風,外間有。屏風已挪了進來,他抱著暮青轉進了屏風內,“你能是你的事,我想是我的事。”

“世間還有這等歪理?”暮青被氣著,冷笑道,“你想的是我,難道不該問我的意見?”

步惜歡把暮青抱入水裡,待她坐穩,解了她的穴,道:“不需。”

謀她,要懂得收放。大事上他可放她,小事上要收,若他大小事都放開了她,她就跑了。

燈燭似霓,香湯氤氳,步惜歡的笑容在那綽綽燈影裡躍著,暮青瞪著,面色微黑,不放棄爭辯,“為君之道有帝道、王道、霸道之分,陛下是想行霸道?”

“你說是的為君之道。你我之間,我非君,你非臣,我只想行為夫之道。”浴桶旁搭著手巾,地上置一盤,只放著胰子和皂角。步惜歡瞧了眼,拿了手巾幫她擦身。西北苦寒,男兒不拘小節,大將軍府中也沒有香露、面脂等物,她在西北這些日子,真是將自己當男兒。

水聲緩起,暮青怔了片刻,險些以為她聽錯了。

“為夫之道?我和陛下何時談婚論嫁了?”她的記憶出問題了嗎?

步惜歡執著她的手臂輕輕擦著,笑道:“你在行宮領了御封美人的聖旨,忘了?”

沒忘。

但……

“你的美人是週二蛋。”暮青道,向來平靜如湖的心難得起了些惡意。

男妃的聖旨她從未當回事,他也未必當回事。他本就不好男風,行宮中那些男妃應是他佈局中的棋子。她離開行宮前,曾在冷宮的枯井裡發現了一具男屍,那具男屍的面部有差別分解的情況,她當時斷定那具男屍被毀了臉,當時並不知是如何毀了臉,直到前些日子出關前元修讓魏卓之準備胡人面具,魏卓之曾言將人皮剝下來製作面具,那時她才受了啟發,想起冷宮井裡的那具男屍。

那具男屍整張臉都存在差別分解的情況,應是死前或死後被人剝了臉皮!

她那時推斷那具男屍是她入宮那夜打入冷宮的齊美人,人剛入冷宮便死了,還被剝了臉皮,實在是惹人深思之事。

魏卓之擅易容,齊美人的臉皮被剝,會不會是他拿去做了面具?若做了,冷宮之中必有一個假的齊美人。那個假的齊美人,步惜歡打算用了做何事?

當時,她在行宮裡曾聽聞一事——帝王喜怒無常,喜新厭舊,三天兩日有美人被打入冷宮。

那日,她在井裡也發現了一事——那井深不對,除了齊美人,還應該埋了不少屍體。

那麼是不是說明那井裡埋的人都是打入冷宮的男妃?也是不是可以推測,步惜歡打入冷宮的男妃都被剝了臉皮,那些臉皮被做成了人皮面具,如今冷宮裡住著的那些失寵的男妃都是假的?

行宮裡的男妃聽聞有些是美人司從民間搶來的,有些是朝官或商賈府上送來的公子。那些公子被送入行宮以色侍君定有所圖,那麼步惜歡將人打入冷宮又換上假的,其用意就值得深思了。

左不過是那些皇權之爭的事。

暮青一想到案子便有些走神,聽見步惜歡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哦?你不是?”步惜歡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想別的事去了,幫她擦好了一臂才開口。

暮青的回答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怔愣問:“我的面具呢?”

“枕下。”步惜歡懶懶道。

“我瞧瞧。”說起面具來,暮青才想到地宮裡她額角撞到了青銅箱,面具應劃破了,醒來至今她還一直沒看過。元修應該還不知她醒了,若知道定會來問她女扮男裝入軍營的事。

步惜歡見她又出了神,不覺一嘆,她到底與尋常女子不同,這天下間的未嫁女子,許也就她在男子面前沐浴毫無羞色了。不見羞色也倒罷了,還三番兩次走神兒,他在她面前,她就這般毫無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