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老人進入酒樓,黑暗讓他頃刻如瞎子一般。

門窗緊閉,樓內樓外,如同兩個不同時空的世界。

幽寂,蒼死,陰冷,如同地獄,蟄伏著無數的鬼怪。

他在酒樓的大堂,離那門不過一步之遙。如果他此時轉身,能輕易的推開門衝出去。只是,他的雙腳如黏在了地上,身體如同被某種力量固定住。他不能動彈,只能在漆黑的世界裡,等待什麼。

然後這時,燈火倏然照耀。一道道光從四面八方射來。

駁雜的光,五顏六色,或明或暗,交錯而來,讓灰衣老人視野一下子模糊,瞳孔也被刺痛了。他不由得伸手遮擋在眼睛上,視線垂向地面。可目光觸及地面的剎那,瞳孔又驟然收縮。

光滑的地面,不知被誰畫著地獄的世界。

濃墨重彩,顏料鮮豔,栩栩如生如那繪畫的世界將從地磚上脫穎而出。

妖魔,鬼怪,地獄的世界。那奇形怪狀的形象,那猙獰可怖的臉孔,那張牙舞爪的神態,給人以壓迫感和如同置身在妖魔鬼怪之中的孤獨感。頃刻間,灰衣老人只覺得整個世界在旋轉。那畫面變得立體起來。他如同落入了一個漩渦之中,不由自主的隨之旋轉。他合上了眼睛,暗暗的吸了口氣,然後想要讓自己紛亂的思緒鎮定下來。

光線不再刺眼,眼睛也適應了光的交錯。他移開遮擋在眼睛上的手,抬起目光。

這不是酒樓。酒樓哪裡會有如此陰森的佈置。這裡,與地獄幾乎沒有差異。

地面,四壁,樓梯,屋頂,濃濃的顏料,勾勒出另一個世界的全貌。

裡面的人物,裡面的屋宇,裡面的光線,無論顏料如何的濃重,都揮之不去那陰森肅殺以及蒼死慘白。即便那一個個或大或小的人物,或以頭觸地以示哀求,或伸手掙扎企圖掙脫,或扭曲舞蹈以示痛苦,都在表述著生與死的沉重。而遠近那淡漠的臉孔、那虎視眈眈的眼眸,卻都只是在看著這沉重的演繹。

“往生陣!”

灰衣老人呢喃道。而此時,耳邊傳來了幽靈的嗚咽。他那滿是皺紋的臉孔微微一抽,瞬即扭頭朝左側望去。在光線暗淡的地方,有身影在那裡恍惚。他定定的凝望,那身影卻不止一個,而是一個個錯落在一起。鬼魂嗎?他在心中問道。嗚咽聲很輕,就像是風的滑動。

很快,那嗚咽聲從四面八方襲來。

起先那聲音並不刺耳,可當那聲音變得嘈雜起來的時候,耳膜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灰衣老人快步朝樓梯走去,彷彿走的越高才能離它們越遠。可是,他剛踏上樓梯,那樓梯便軟軟的起伏起來,如那扭動的蛇。灰衣老人嚇了一跳,急忙往後撤去。

光線中,一道道身影浮現出來。

鮮血淋漓,面目全非,但那穿著,卻表示著它們各自生前似乎的身份。

它們已經死了,而且死狀應該極慘。灰衣老人一顆心懸了起來。

風從畫中湧出來。

激盪在大堂內,遊走、呼嘯,讓大堂內的一切擺設,都飛舞起來。甚至那一道道身影,也在風的吹襲之下,扭曲重疊在了一起。

然後,牆壁開始剝落,屋頂開始塌陷。

他急忙躲閃。

卻在這時,一具具屍體落在了地上。

死去的生命便是屍體,而這些屍體,乾枯的如死去了萬年。

絕望的表情,痛苦的表情。

灰衣老人只覺得渾身冰冷,那寒意自心底裡升騰起來,攪擾的心神難以安寧。他定定的看著那些屍體,不斷墜落下來的木頭、磚石,堆疊在身邊。風還在呼嘯,鬼哭之聲不絕於耳。光線在晃動、交錯。酒樓內光影交織。

忽然,他抬起頭,閃爍的眸光變得如劍刃一般的堅定。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屋頂上,瞳孔又驟然一縮,面孔也蒼白了。

那屋頂哪裡還是屋頂,只是一個不知連線何處的深淵。黑漆漆的深淵,如一張無底的巨口,等待著獵物的進獻。

然後,灰衣老人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那巨口之中一條條黑魆魆的鐵鏈飛了出來,將他纏住,一把將他扯離了地面。陰冷之氣,蒼死之氣,腐朽之氣,血腥之氣,瞬時間籠罩整個酒樓。

往生往生,不死何來往生!

山嶽,夜幕,雨密密麻麻的灑落在大地上,風在四處遊逛,發出那威脅似的低吼。

石亭,小徑,道觀,燈光。

樹木在煙雨中搖曳,葉片在寒風中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