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悽煙雨,黯淡燈光。

渺小的船隻在綿延的江面上移動。

“這裡去函口很遠的距離,我們只能送客人到松江口,客人要在那裡搭船去函口。”老人徐徐吐出嘴裡的煙道。

“松江口在松江鎮,松江鎮很繁華,往來的船隻也多。那裡很漂亮,人們的日子也富裕。”姑娘插話道,露出那神往的神色。在她這個年紀,自然對許多東西向往,特別是那美麗的東西。衣物,吃食,裝飾,那大富之家的奢華。她坐在仇九旁邊,撐著腦袋望著前方。四下裡暗悽悽的,沒有星辰,只有船上的一盞光亮。“以前我跟爹爹去過一次,這次是第二次,我們要去鎮上看姨娘。你要去鎮上嗎?”

姑娘心思簡單明亮,對什麼都很好奇。面對仇九,她似乎並不感到害怕。

仇九看了姑娘一眼,姑娘望著他,露出怯怯的紅暈。

仇九移開目光望著老人道,“有酒嗎?”

老人起身在船尾找出一罈來,道,“自家釀的,很糙,不知客人能否喝的習慣。”

仇九很久沒吃東西了,現在默默的喝著酒。酒水流入口中,進入臟腑,一點點化為熱量,溫暖著身體。酒很淡很濁,喝不出什麼滋味。只是仇九想著心事,即便是水,也照喝不誤。他的思緒一直徘徊在回憶與現實之中。即便是他自己,很多時候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秘境裡,還是在秘境之外。秘境,於他和許多人,帶去了顛覆一般的感觸。

姑娘偷偷望著仇九,水汪汪的眼睛純澈而透亮,就像是一面鏡子。

老人坐在那裡,瞪了姑娘一眼,卻是無奈的嘆息,只能默默的抽著自己的旱菸。

夜裡仇九睡著了,嘴裡不時說著模糊的令人聽不懂的話語。

姑娘好奇的看著他,為他蓋上被子。夜裡氣溫很低,江上瀰漫著濃濃的霧氣。孤燈在霧氣中移動,船如在幽冥河上航行。姑娘託著下巴,呆呆的看著仇九那鬱郁而蒼白的臉。

“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

老人的聲音在蕭寂中響起。姑娘面頰一紅,望著老人。

“爹爹!”

老人嘆息一聲道,“這樣的人,我們走不近,也不能走近。爹爹是為你著想。這次去看你姨娘,也是趁著機會,看看她給你說的那戶人家。我們這樣的人,能平平安安度日就好了。”

姑娘嬌羞的樣子便如那盛開的花一般,清純而迷人。她嬌嗔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守著爹爹,一輩子在江上渡人。”

“呵!”老人笑了笑道。“爹爹已經五十出頭了,還能有幾年好活!你孃親去得早,爹爹就你一個寶貝閨女,以前只想著你快快長大,現在呢,只想著你有一個好的歸宿,以後有人照顧你,爹爹死了也就能安心了!”

“爹爹!”

姑娘走過去抱著老人的胳膊撒嬌起來,“我不許你說這樣喪氣的話!你會長命百歲的!”

老人捏了捏她的鼻子,將煙桿遞給她,姑娘為他裝上煙末。

一晝夜行船,到了次日的傍晚,船才到松江口。

松江口停著許多船隻,有商船官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停在那裡。

仇九付了錢徑直上了岸,姑娘站在船上,痴痴地望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失落傷感之色。雨水未停,江上霧氣大。老人站在姑娘的身後,嘆息道,“對我們彼此來說,我們都不過是過客,沒必要為此傷心。”

姑娘雙眸溼潤,垂著頭隨著老人下了船。四下裡人不是很多,卻也不少。岸邊有一簇簇的房舍,有客棧、酒家等等。姑娘不時張望,卻沒有再見到仇九的身影,她的心裡空落落的,便失去了往日裡入鎮子的那種欣喜之情。

仇九穿著老人的那件長衫進了一家酒肆。

仇九喝了一罈濃烈酒,然後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天地茫茫,那些聲音從仇九的耳邊消失了。他眯著眼睛望著天空,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就像在秘境,很多時候他都只是一個人。那種孤獨,那種寂寞,還有那種傷感,讓人迷惘。

夜幕降臨,千家萬戶燈火如螢。

青樓裡女人的媚笑,弦管的低沉,倩影的繚繞,讓溼漉漉的夜染著一層胭脂的味道。賭坊裡的喧囂,更是讓這夜披上了渾濁的煙霧。

仇九穿著一身嶄新的袍服,默默的站在窗前,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清冷的屋簷。

他的內心裡忽然生出一股躁動。

他想投入那喧囂之中,讓一切的冷寂連根拔起。

街上有馬車轔轔,那一道道身影擎著各色雨傘來往穿梭。

仇九收回目光,望著北面一道高樓,那裡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女人的倩影,那妖媚的笑聲,還有那弦管的切切,讓他一時痴迷起來。他想起了那個女人,渡口初見,街上再遇,醉鄉樓的一瞥。兒時的許多事情浮現在腦海。

他轉身、下樓,來到了街上,從一道道身影旁邊走過,步入了那燈火輝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