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慾望是什麼?”

那塊白骨在老匠人手中閃閃發光,如鱗片似的。仇九緊緊盯著老匠人,問了起來。老匠人神色微微一滯,垂下頭望著腳下的坑,那灰色的砂礫中,有著無數絲縷光芒的閃溢。風已經小了很多,漫天的沙塵也紛紛沉降下來。

“走,這裡的風一個時辰刮一次,一次比一次厲害。”

老匠人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天空邁步朝前面走去。四下裡空空靜靜,蒼涼而灰死,讓人自覺在這片天地中是何等的渺小。仇九望著老匠人的背影,越發的覺得他很神秘,遠不只是一名匠戶那麼簡單。老匠人已經走出數丈遠,這裡的地形似乎他了然於胸,也似乎他早就來過這裡。仇九跟了上去。王凱之等人已經走了許久,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又似乎有什麼發現。

慾望?每個人都有慾望,或者說每個生命都有慾望。

慾望是把雙刃劍。慾望能讓生命墮落,也能讓生命奮進。

生命從初等形態到如今的高等形態,本就是在慾望的推搡下衍變的。若無慾望,生命便停留在茹毛飲血百獸率舞的階段。可如今靈智綻放百業興盛,文化積澱,藝術百花齊放,可生命的品性的參差,又導致了無數罪惡的各形態累積。

他們走了很遠,自從上一次颶風的出現,他們又經歷了兩次程度更劇烈的颶風。那兩次颶風,彷彿要把大地一寸寸撕開,要讓整個時空化為虛無似的。他們在一處地坑躲藏了許久,當風停下來,他們被那厚厚的塵土掩蓋了。鑽出泥土,老匠人一句話也沒說,繼續朝前面走去。仇九也不說話,只是跟在老匠人的身後。若說為了慾望,那麼,仇九的慾望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被捲入這個神秘的地方,他有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感覺。

颶風過後,天地的光彩似乎明亮了一些。

他們來到了山脈腳下。一座座山宛若城牆一般橫亙在眼前。山的顏色是黑色的,如被烈火煅燒過,又在歲月之風的雕琢下堅持到了現在。老匠人望著那山脈,神色凝肅,眸光幽幽。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把劍的事嗎?”

軒轅劍?仇九點了點頭。老匠人低嘆一聲,道,“鑄造那把劍的材料,便是取自於這裡。”仇九吃驚的看著他,如此說來,此前便有人來過這裡。老匠人看了仇九一眼,似乎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他苦澀一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並不是在我這一代的時候。”

老匠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回憶很長很深,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修道成仙這種事情一直以來便沒有停止過,甚至在某個朝代,甚囂塵上,無數人蜂擁而上。你知道我出自公輸門下,是公輸後裔,自然公輸家族的傳承在我這裡。只是如我這樣的後裔,卻是辱沒了祖宗先人。學藝不精,至今還不曾掌握祖宗本領十中之三!而祖宗精華之神化,我卻是連皮毛也沒有掌握。能鍛造軒轅劍,拜託於祖宗所留下的隕鐵。”

“這麼說,是公輸的先人曾經來過這裡?”

老匠人苦澀一笑,抬手指著前方道,“我夢遊至此,所以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或許是仙人夢中的指引,或許是血脈相連的沉澱,不管怎麼說,來到這裡,我卻是如歸了家一般。”

仇九面露沉思,眼睛卻是望著老匠人所指的方向。

黑魆魆的山脈,如鋼鐵所鑄,看上去就像是一面牆,等著生命撞上去。

“那你的慾望是什麼?”仇九問道。

“我?”老匠人迷惘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的慾望是什麼。”

仇九望著他,道,“其實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對不對?”

“沒錯,秘境開啟,百年一次,到如今正好是開啟的時間。只是我沒想到你的變化會如此之大。”老匠人咧嘴一笑。“變化大的宛若是變了一個人,除了你的脾氣之外,你什麼都變了。憑你的本事,做一個讓人驅使的刺客簡直是辱沒了一身的才華。”

仇九移開目光,徐徐的吐了口氣道,“我除了被人驅使,又還能做什麼呢?”

老匠人望著他,仇九面色憂鬱落寞,如一道影子,渾身籠罩著一層層的蕭瑟。老匠人低聲一嘆,道,“走,我帶你去看看我先祖挖掘隕鐵的地方。”兩人緩緩入山。山勢陡峭,寸草不生,空氣裡瀰漫著焦灼的氣息。兩人一聲不吭,宛若幽靈一般的朝山上走去。腳下的土地是岩石一般的塊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面完整的山石。而山脈,彷彿便是一塊山石而成。無數的穴竅,無數的陷坑,無數的紋路,觸目所及。

天地混融,時空寂寂。

仇九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只是身上的汗水一次次的湧出一次次的乾涸。當他感覺雙腿如灌了鉛難以往前邁出一步時,老匠人停了下來。他們並沒有到達山頂,而是在半山腰上。

“到了?”

老匠人仰頭望著山頂,隱約有微弱的光彷彿從山的另一面照過來。

“還早著呢!”老匠人回答道。

仇九垂下頭望著自己的雙腿。他衣衫破爛,腳上的鞋子已經快要散開了。他深吸口氣,道,“有沒有酒?”老匠人看了他一眼,露出狡黠的笑,伸手從懷裡掏出巴掌大小扁平的一個囊。

“小口喝,不然沒多少。”

仇九接過來喝了兩口便將那囊遞還給他。酒在口中融化,然後浸透了肺腑。疲憊之感飛快的逝去。

“那就繼續走吧!”仇九道。

老匠人將囊收好,嗯了一聲,便繼續朝山頂走去。陡峭的山勢,讓人艱難攀行,堅硬的山石,宛若一張嚴肅的臉孔。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裡,便是荒死之地。正如老匠人先前所講,這片土地已經死了。死了的土地,便不是生命所寄託的地方,也不會衍生生命。

登到山頂的剎那,一陣炎風倏然撲面而至,老匠人往後退了一步踏空差點跌落下去,幸好一旁的仇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讓他站穩。炎風到山頂邊緣便如被一道無形的牆所阻隔,反彈倒轉,朝來處而回。仇九皺起眉頭,目光望著前方。

山頂平坦,無垠無邊,是一片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