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偏殿還有公差在監視蔡氏一家,蔡脩不敢與父親爭辯,更不想讓這些小人看自家的笑話,當即垂下頭,艱難地抬手行禮道:

“脩知錯。”

蔡行到底年輕,並不清楚蔡京這是即將離世前的迴光返照,還以為無所不能的祖父大病已愈,扶蔡脩坐下後,又上前尋蔡京小聲訴苦。

“祖父,鄉民受了公差蠱惑,不肯賣糧——”

“來,扶老夫起來!”

蔡京讓蔡行來扶自己起身,其實就是故意打斷這個孫兒沒什麼意義的訴苦。

蔡脩都能想明白的問題,人老成精的蔡京更能想明白。

蔡行一張口,他就知道這個小孫兒要說什麼。

八百年前,西晉滅亡,亡國之君晉愍帝司馬鄴被匈奴人擄至平陽,受盡羞辱之後被殺,留下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典故。

蔡氏自然不能和司馬氏相提並論,可已經淪落到如今地步,就別怪這些小人從中使壞。

就憑自己這個馬上就要死掉的糟老頭子,能讓這些專門收拾流放官員的官差有所忌憚,做啥夢呢?

“十六哥兒,聞到了啥?”

人進入老年之後,新陳代謝會逐步減緩,面板和內臟等器官相繼老化,天長日久,就會散發一種獨特的“老氣”。

蔡京以往生活豪奢,起居皆有僕從服侍,經常沐浴薰香,倒是很難聞道什麼怪味。

近日旅途勞頓,又兼大病數日,迴光返照之時百骸頓開,一股強烈的“老氣”自其身上散發而出。

蔡行剛剛走近其人,就覺察到了異常,不自覺皺起眉頭,旋即又意識到不對,片刻便恢復了正常,但其人的小動作卻沒逃過蔡京老辣的眼光。

“沒,沒啥,孫兒腹中飢得慌,才在祖父面前失——”

蔡京自然知道蔡行的真實想法,但其人並沒有拆穿幼孫的謊言,而是伸出手,慈愛地撫摸著蔡行的腦袋。

“老夫這一生,歷經沉浮,卻從未認輸。

若是還像你父這般正值壯年,便是再落魄兩分也總能翻身一博。

可惜啊,大去之期已在眼前,反連累你們這幫兒孫跟著遭罪。”

“祖父,嗚——”

蔡行當即就聽懂了祖父的話,心中無比悲慼當即便哭出來聲來。

柔弱的宋氏一路上從未哭過,此時受到兒子的感染,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蔡脩倒是沒哭,卻兩眼空洞地看著堂外,不知在想什麼。

“莫哭,再哭老夫的話就說不完啦!”

蔡京倒是好氣度,出言打斷了幾人的悲慼。

蔡行身量尚未完全長開,比祖父還要低小半個頭,聞言止住了哭,可眼角卻還掛著淚,只是乖乖仰頭看向蔡京。

“我且問你,蔡京可是奸臣?”

“祖父?”

蔡行生兒富貴,少經世事,莫說以其人有限的見識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就算能,他又如何敢當著祖父的談這麼忌諱的話題?

“呵呵。”

蔡京並沒有想過為難自己的孫兒,這個問題其實是自問自答。

其人因為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反而沒有任何忌諱,似是有意說給兒孫聽,又似是故意說給偏殿的公差聽。